大概在傍晚时分,范一摇忽然听见运红尘的声音从身后那辆马车中传来。
“哇!村庄!总镖头,看看那里,是毕方村么?”
范一摇顺着运红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片稀稀落落的帐篷。
果然,巨轮车队正向着那片村落行驶过去,直到近前才减慢速度停下来。
村口的位置站了十几个人,都是身材比较壮实的男人,身后还放着老旧的破推车,显然是在这里等着商队卸货的。
那些驾车人停好马车后,便纷纷跳下来,开始从马车上往下卸货,其中有吃食有日用品,都是生活必须。
范一摇他们也陆续下来,那十几个壮汉看到他们,全都是一愣,为首的中年男人神情戒备,看向商队头目:“怎么有外人在?”
商队头目打了几个手势,转过身,直接看向范一摇。
那中年男人显然看懂,走过来,看起来颇为激动。
“几位当真是来给我们送风水簪的?”
范一摇将头上的风水簪拔下来,道:“我是刘力的朋友,他不幸身亡,临死前拜托我将这风水簪送回来,救他孪生哥哥一命。”
中年男人听得一愣,“刘力……死了?”
范一摇想到刘力濒死的惨状,心中萌生出一丝悲意。
中年男人眼圈微红,“诸位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族长。”
于是中年男人交待其他人继续留在这里卸货装货,自己则是带着范一摇等人率先进入村庄。
与其说这是个村子,倒不如说是个规模庞大的帐篷营地,因为这里所有住宅都是帐篷。
一个又一个尖顶帐篷,灰扑扑立在沙土里,显得顽强倔强,却又透露着生存的无奈。
或许是一直在风沙的环境中生活,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长得黝黑沧桑,即便是幼童,脑门上都能刻出几道浅浅皱纹。
村里除了一些干瘦的骆驼,完全看不见其他牲畜,所有人都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在土黄的天地间,仿佛也沾染上土黄的颜色,带着好奇,甚至是有点惧怕,偷偷窥探着他们这些“五颜六色”的外来者。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依旧努力活了下来,在不可能中制造了一个可能。
“请诸位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中年男人将他们领到一个稍大的帐篷外,先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客气道:“我们族长说了,只见那位有风水簪的客人。”
第38章 毕方村
范一摇独自走进帐中, 看见里面端坐的老人。
这位老人几乎已经老得猜不出年纪,佝偻干瘦,像一具被老皮包裹的骨架, 手中拄着一根原木手杖,但是目光却很清明,精神矍铄。
他仔仔细细打量过范一摇, 相比于那位中年男人的激动, 显得更加平和沉稳。
“贵客远道而来, 没能亲自迎接, 是在下失礼,坐下来喝杯茶吧。”
老人颤巍巍起身,似是想要对范一摇行礼, 却被她阻拦。
“老人家不必客气, 风水簪既然已经带到,我也算是完成了刘力的委托,这就准备走了。”
范一摇将风水簪拿出来。
老人神色庄重地接过,却没有仔细查看, 只是将风水簪轻轻放在面前矮桌上。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您和您的同伴想必一路车马劳顿, 不如今夜就在我们毕方村留宿歇息, 明日天亮再走。”
范一摇扭头望了眼外面天色, 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现在离开, 只怕要赶夜路。
她本就不是矫情的人, 爽快接受了邀请。
“也好, 那我们就在此叨扰一晚了。”
“贵客言重, 您将风水簪带给我们, 于我族而言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也只能略尽地主之谊。”毕方老族长还是那般不卑不亢的语调。
范一摇想了想,终是没忍住问:“不知刘力那位双生兄弟现在何处?能否赶得及救他?”
毕方族长道:“刘力带着风水簪失踪后不久,一位好心的阵法师协助我族封印了刘浮,也就是刘力的双胞胎弟弟,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风水簪,很快就可以将他解封出来。”
“那就好。”范一摇松了口气,这样也算是没辜负刘力的嘱托。
等范一摇出去,刚刚那带她进来的中年男人敛去激动振奋表情,变得深沉谨慎。
“族长,阵法都已经准备好,我们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先把这些人拘起来一晚,确认这风水簪真假?”
毕方族急寻风水簪,这些年总有不少人用假簪子来做要挟,威逼诱骗他们说出鬼市饭店下落,由此惹出争端,折损了不少族人,因此他们现在对拿“风水簪”上门的人,总是格外提防。
谁知这次老族长却不同以往,闭目良久,微微叹息一声,“不必了。”
中年男人不解:“族长这般信任他们?”
老族长睁开眼,浑浊老眼里带上一丝复杂情绪:“这风水簪既然是她带来的,那就不会是假的。”
“她?她是谁?”中年人面露疑惑,“族长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毕方族长却没再解释,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望向帐篷外的夕阳,像在凝视一段尘封的岁月。
中年人后知后觉,这回才算是真正激动起来。
“若这风水簪是真的,那我们,那我们……不是就得以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
毕方村给一行人安排的晚饭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这样的环境,可以说已经是竭尽所能。
众人连着赶路,一直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因此也就没再矜持。
范一摇一口气扒了半碗饭,忽觉有人盯着自己,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小孩正站在帐篷外,眼巴巴盯着他们桌上饭菜。
小孩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衣服又脏又破,像只营养不良的小黑猴子。
范一摇冲他招招手,“你来。”
小孩却一动不动。
范一摇想了想,便从桌上夹了几块烧鸡,端着碗向小孩走过去。
小孩大大的眼睛盯着碗中鸡肉块,一个劲儿地吞口水,怯生生地后退。
“呐,这些给你,吃吧。”范一摇蹲下身,将一碗鸡肉递给他。
这时一位妇人寻来,将孩子揽过去,对范一摇笑了笑,“这些是给几位贵客准备的,不用给阿南。”
原来这小孩叫阿南。
“我们少吃几口也不打紧。”范一摇还要坚持。
妇人却道:“贵客们的善念我们心领,只是今日您给了他,明日后日又有谁来给?村子里物资稀缺,与其让娃儿知了滋味,日日惦记而不得,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
范一摇愣住,端着满碗烧鸡肉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
“听说贵客们是来送风水簪的,只要有了风水簪,以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沙漠,去正常的地方定居。到时也就不用这般忍饥受饿。自己能日日挣到手的,才能长长久久地踏实享用,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似是已经看到前路希望,妇人笑得很是喜气坦然,和范一摇告辞后,领着阿南离开。
望着这对毕方母子走远,范一摇久久出神。
她自小就有一股侠义习气在身,看到弱小无助便喜欢顺手帮忙,为此也没少挨师兄管教。大家都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却只觉得能帮一人是一人。
可直到今日,听了这位毕方村妇的言论,倒是别有番心得感悟。
或许有时一味施援,也不见得是真的仁善。
“一摇,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范一摇听到大师兄唤她,这才回过神,重新回到饭桌边。
“没什么,刚刚看到一个小孩,想给他吃的,没要。”
孟勋笑了笑,道:“范总镖头不必为他们担心,有了风水簪,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片贫瘠之地,也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范一摇点点头,努力装作轻松,“说的也是。”
江南渡却将范一摇眼底落寞看在心里,垂下眼睫,什么都没说。
……
天黑的时候,风水簪失而复得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毕方村。
喜悦激动的情绪如暗潮涌动,却未能掀起热闹喧嚣,整个村子依然静悄悄的。
运红尘扒着帐篷缝隙往外看,有点失望:“不是说游牧民族都能歌善舞么?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见他们点篝火唱歌跳舞庆贺一番?”
范一摇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禁反应过来。
觉得这毕方村,确实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运红尘本来就要去夜游遛弯的,范一摇反正睡不着,起来和她一起溜出帐篷。
越往村落中心靠近,她们发现此时并非只有她们毫无睡意,村落的帐篷间随处可见毕方族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刻意压低着声音聊天说笑,俱是轻松愉悦的神情。
“找回了风水簪,以后咱们也就不怕再引来火灾和干旱了。”
“是啊,我记得阿南出生前,咱们村还在黄河边开过漕运,那时候天天都能吃到河鲜呢。”妇人正是白天和范一摇说话的那位,此时正将那个叫阿南的小孩抱在怀里,和族人们回忆当初。小孩子由母亲一下下轻拍着,正睡得香甜。
“哎,这几年出生的小家伙们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连鱼虾什么样都没见过,这下好了,总算要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明天族长就要领着人去鬼市饭店解封刘浮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但愿别出什么叉子……”
听到这里,范一摇和运红尘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鬼市饭店?
他们毕方村的人竟然知道如何前往鬼市饭店?
自从在火车上听到了那两个人关于鬼市饭店的描述,范一摇心中便一直惦记,此时更是按耐不住好奇,向那些毕方族人走过去。
“鬼市饭店在哪里,该怎么去呀?”
众人一见范一摇和运红尘,都有些惶恐,似是被抓包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鬼市饭店,我们没听说过啊!”
“是啊,哈哈完全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