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摇忙扶着江南渡坐起身,小狗一样趴在他膝头观察他面色,“当真没事?”
想到自己身份暴露,江南渡还是有些不敢面对这样一双殷切的眼,垂了眸子,自嘲道:“烛龙乃自然之神,哪有那么容易死。”
范一摇似乎被说服了,稍稍放心,歇了这片刻,师兄又醒了过来,她心情大好,打起精神准备继续背起江南渡赶路。
然而江南渡却抬眸静静看她。
“怎么啦?”
“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范一摇迷茫,“问什么?”
江南渡缓缓开口,似在斟酌:“我……是烛龙。”
“我知道了呀。”
“你不是看到过有关烛龙的记载么?”
“看到过啊,说你是自然之神,睁眼为昼,闭眼为夜……”
江南渡发现范一摇有意绕开重点,便打断道:“一摇,我曾族灭一百零八种异兽,纵火灭世,你难道不觉得……我是怪物?”
范一摇见这话题躲不过去,垂下眸,轻声道:“大师兄,自我有记忆起你就是护我爱我的大师兄,无论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这都没办法改变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的。”
江南渡神色震动,望向范一摇的眸色愈深。
范一摇继续道:“即使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我也相信事出有因。你愿意同我解释我就听着,不愿提的话,我也不会再问。”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大师兄呢?身为看守九鼎的天狗,她不是也罔顾职责,推翻了九鼎,毁了华夏气数?
江南渡抬起手轻轻覆上她后颈,捏了捏,“一摇,并非我不想解释,只是有些过去的事,我不愿提起,是因为不愿你想起。”
范一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想将脑子里的烦扰也一并吐出去。
她故意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想起自己就是看守九鼎的天狗,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一些不愿面对的事。
“算了,先不想那些,我们先尽快赶路,我好饿,好想吃饱了美美睡一觉哦。”
……
江南渡本想自己走路,可范一摇却不肯,坚持要背着他。
后面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再提烛龙灭世的事,范一摇故意找话题:“所以师兄你和师父都是活了上万年嘛?”
江南渡轻轻嗯了一声。
范一摇感叹:“唔,数万年的积累啊,也难怪“钟先生”会那么有钱。所以你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你是烛龙,才一直不肯解释你就是钟先生?”
江南渡顿了顿,还是嗯了一声。
范一摇一下将很多事串联在一起,眼睛亮了,“那个白敬亨说你长得像他祖父当年的东家,其实那个东家真的就是师兄你吧?”
“没错,是我。”
范一摇试探着问:“那我呢?也是活了数万年么?难不成是失忆了才不记得以前的事?”
江南渡却摇了摇头,“不,你和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道。”
关于范一摇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一点其实就连江南渡和凤梧也不是很清楚。他那时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还尚存于世,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她。
范一摇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她又想到什么,猛然瞪大眼:“师兄你在酒店里留下的那些画,难道都是我的轮回?”
江南渡颇为无奈,“你是异兽,自然应该知道这时间无鬼神,又怎么会有轮回转世之说?”
范一摇更为不解,“那你画的那些是什么?”
江南渡沉默一瞬,才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总是会想象找到你时的样子,然后画下来。”
范一摇睫毛微颤,只觉得好像有人在她心上揪了一把,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
她刚才来时的路上,只有那么短短一程,寻师兄寻不到时都要发疯,很难想象寻一个人数万年而不得,漫无目的,毫无希望,又会是怎样一种煎熬。
“对不起哦大师兄,我应该早点让你找到的。”范一摇蔫蔫地说。
“这又不怪你,能让我找到你,已经是三生有幸。”
范一摇心中狂跳,那种给师兄擦拭处理伤口时的异样感再生,心里大呼见鬼,颇有几分慌乱地加快脚步。
远远看到毕方村时,已经是深夜,银钩倒挂于大漠穹顶,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范一摇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种不同感究竟源于何处,直到隐隐有欢快的歌舞声传来。
“总镖头!大掌柜!你们果然回来啦!!”运红尘似乎一直是守在村口的,一看到两人便迫不及待跑过来,见他们都平安,才高兴道:“看来那族长老头卜卦卜得还算准!”
“什么卜卦?”范一摇一头雾水,这时已经有毕方村民赶出来,用担架把江南渡安顿好往帐篷里抬。
运红尘解释:“我和老板本来想出去找你们,但是那族长老头卜了一卦,说你们今晚就能回来,而且有惊无险,劝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以免在沙漠里走失。”
说话间,另有一波毕方村民从外面赶回来,抬了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范一摇瞥一眼,见他五官长得居然和刘力一模一样,便知道这就是刘力那位双胞胎哥哥了。
毕方族长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迎出来,颤巍巍伸出老手,将风水簪给少年簪在了头上,这才一颗大石落地。
毕方全族都对范一摇等人感激涕零,要准备盛大的篝火晚会庆祝。
可是范一摇却没什么兴致,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去看了看大师兄,正准备回自己的帐篷去睡觉,却见毕方老族长等在门口。
“您是在等我?”范一摇好奇。
毕方族长微微颔首行一礼,“范总镖头对我族恩重如山,老朽无以为报,唯有一件礼物相送,或可帮助范总镖头略解心中烦忧。”
第44章 九鼎
范一摇有些惊讶, “你知道我在烦什么?”
毕方族长还是那般不卑不亢的语气,“老朽斗胆,猜测范总镖头如今应该已经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难免会对过去诸多遗事有所好奇。”
范一摇心思微动,“这么说,你知道上古时期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
毕方族长却摇了摇头, “老朽只是普通异兽, 自然无法亲眼见证数万年前的历史, 但是老朽可以引范总镖头去看有关那段往事的记载。”
范一摇微微皱眉:“有关上古九州事的史料, 不是早就被一把火烧光了,又怎么会留下来?”
况且就算是有古籍典册能够幸免于难,数万年下来, 也只怕都变成了渣。
毕方族长却道:“范总镖头知道三危山吗?”
范一摇回忆了一下, “我们来的时候,就是在三危山上了巨轮商队的马车。”
毕方族长:“三危山对面就是莫高窟,里面有很多壁画,或许范总镖头能从里面找出心中的答案。”
范一摇疑惑:“莫高窟里面应该都是佛教壁画吧, 怎么会记录九州的事?”
毕方族长道:“这些壁画隐藏在一个常人难以找寻的洞窟中,若是您感兴趣, 老朽愿亲自带路。”
范一摇纠结了一下, 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大师兄, 道:“好, 那我们现在就去, 麻烦老族长带路了。”
毕方族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问:“范总镖头不需要叫上其他同伴共行?”
范一摇果断拒绝:“不需要, 您带我一个人去就好。”
就在范一摇随着毕方族长离开后, 凤梧来到了江南渡的帐篷。
他一反在外面与人共饮时的酒酣耳热, 神色变得肃然。
江南渡在凤梧走进帐时, 睁开了眼。
“一摇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凤梧开门见山,“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
江南渡眼底落下淡淡阴影,“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凤梧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如意爵淬炼后,她找回了相关记忆?”
江南渡闭了闭眼,强撑着坐起来。
凤梧失神,“我虽然知道淬炼铜器会让她想起以前的事,却也没想到这样快……哎,你起来做什么?”
江南渡推开凤梧伸过来扶他的手,厌恶道:“别在这里扮好人,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要与那人勾结。”
凤梧叹息,“帝俊他要锻造铜器的目的是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当初一摇她擅自推翻九鼎,致使这片土地陷入不断的战火轮回中,分分合合,朝代罔替,苦的却是无数普通人。帝俊他也只不过是想要重立九鼎,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罢了。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华夏沦入深渊,永劫不复?”
江南渡冷笑出声,回头看凤梧一眼,眼神偏执又阴郁,“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若是真的在乎,当年也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了。”
凤梧被他看得心里突突了一下,不禁怒道:“烛龙!你好歹是自然之神!”
“自然之神已死,现在的我,只是我师妹的大师兄。”江南渡神色淡漠,然后径直走出了帐篷。
凤梧气得跳脚,插腰对着他背影大骂:“你若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为何昨晚要现出真身去对付那只返祖毕方,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江南渡身形微顿,然而终究没有回头,身形很快隐入夜色。
“喂,你那么重的伤,要去哪里!”凤梧最终还是愤恨地骂了一声,追了上去。
这一个两个不孝徒,都不让人省心!
……
骆驼的速度肯定赶不上巨轮马车,来时几小时的车程,回去要大半天。
特别是这毕方族长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两头老骆驼,范一摇骑在上面一晃一晃,都快睡着了。
等两人终于抵达三危山附近,天都要亮了。绯红色的朝霞将整个莫高窟笼罩,显得愈发神圣祥和。
毕方族长没有带她去看那些规格气派恢弘的大佛窟,而是捡了最边上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洞窟进去。
这洞窟内破破烂烂,三五个人进去就填满了,洞壁内更是一片灰石黄土,别说壁画,连个石墩子都看不见,像是开凿了一半就被弃用的半成品。
范一摇心中正纳闷,便见那毕方族长用手杖在洞壁一侧艰难地画了个符阵图形,很快洞壁上便出现了一道门,她紧跟着毕方族长进入,才发现竟是内有乾坤,里面居然有一个规模非常大的石窟。
这石窟似乎深入到山体内部,高十多米,面积不下百平米。
毕方族长点燃一个火把,将洞内点亮,入眼所见竟是满墙壁画,保存完好。
其中最显眼的,是正对洞口一面墙上的组合画。
范一摇扫了一眼,还没仔细看,便知道讲的是一只天狗的故事。随即又去仔细看第一幅画,只见上面画着一片云海,云海之中竟是九个青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