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一直跪在这里, 直到我最后一口气。”
江南渡怒极, 却不能动手, 只能甩袖离开。
他这一走, 后面的围观群众却炸了。
这什么情况?
没认错的话这女人应该是保安公司老罗家的夫人吧, 怎么好像和这山海镖局的大掌柜攀扯不清?
也不怪这些人会错意,实在是两人的对话太让人浮想联翩。
一件事经过三人的嘴就会大变样,罗夫人在山海镖局大门口一跪就到天黑,有关她与江南渡之间的虐恋情仇几乎已经传遍了奉阳城。
有说罗夫人老牛吃嫩草,和江南渡珠胎暗结却惨遭抛弃的。
也有人说江南渡自小就是孤儿,养在那不靠谱的凤老板身边,产生了恋母情结,主动勾引罗夫人的。
更有甚者,还有传言说罗家那个少东家其实是江南渡的儿子,老罗绿帽多年……
总之,传什么的都有。
一门之隔,肯定是没法将这些谣言隔开的,山海镖局的人自然也听进去不少。
晚上罗铮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运红尘眼里都是同情,和他对视一眼,一脸“我懂的”,拍拍他肩膀。
罗铮对江南渡道:“大掌柜,一会儿我爹要来,我先过来给您通个气。”
江南渡的脸色已经不是用区区难看二字能形容的了,罗铮觉得,如果不是看在狰一族世代忠心耿耿为烛龙大人效命,只怕今天他那作大死的娘亲就要血溅三尺,人首分离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最好劝劝你娘,她所求之事,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院子传来老罗的叫骂声。
“姓凤的!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教养出的徒弟也不是好货!勾引人家媳妇,不知廉耻!”
罗铮额前瞬间凝出豆大的汗珠子,急急忙忙冲出去,以防老爹步老娘后尘作死。
江南渡揉了揉眉心,一个头两个大。
凤梧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一见老罗那张脸就生理性不适,“我说,你大晚上乱嚎什么,别忘了你还欠我们三千五百大洋呢!”
老罗显然是有备而来,掏出一张银票,很硬气地拍在凤梧脸上,指着鼻子骂道:“给你们三千五百大洋!你们山海镖局还做不做个人了,不就是晚几天给钱,你,你竟然让你那大徒弟败坏我夫人的名声!”
凤梧百忙之中不忘了先确认一下银票的真伪,确定没问题了,仔仔细细收入怀中,才跳起脚来和老罗对骂:“你说谁败坏谁名声!你眼瞎么,没看见是你夫人纠缠我徒弟不放,还跪在我们镖局门外故意给人看,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我呸!”
范一摇冲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凤梧双手叉腰骂人吐口水的一幕,不禁石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泼夫”和昨晚的人生导师联系在一起。
要不她还是装死吧,回去睡觉。
凤梧和罗老板闹得正凶,突然觉得周身一冷,凉嗖嗖的,不约而同转过头,正看到江南渡沉着脸出来。
罗老板的气焰顿时灭掉一半,“江大掌柜,你,你……”
江南渡看死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嗯?我怎么?”
范一摇着实为罗老板捏了一把汗,心说这老头可千万别作死,他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么??
好在罗老板在那里“你你你”了半天,到底没敢说出他勾引自己老婆的话,反而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江南渡:“……”
范一摇:“……”
凤梧:“……”
罗老板抱着江南渡的大腿就开始哭嚎:“江大掌柜,您青年才俊,年轻有为,有的是模样好家世好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可是我就不行了呜呜呜,我一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娶这么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媳妇,还给我生了个大儿子,她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您行行好,就别和我抢了吧……”
江南渡身上的杀气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
范一摇见她大师兄的腿动了动,大有要将罗老板一脚踹飞的征兆,冲上去将人一把按住。
“大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将罗老板扒拉到一边,不由分说拉着江南渡就走。
回到房间关起门,范一摇将濒临发怒的烛龙大人按在椅子上,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问:“大师兄,你实话跟我说,开山斧是不是在你那里?”
江南渡沉默。
范一摇继续问:“那大师兄,你不想将开山斧拿出来给罗夫人,是不是因为我?”
江南渡终是叹了口气,道:“一摇,九样铜器中只有开山斧在我手中,只要这件东西不现世,就能保证九鼎不会重聚。”
“可是大师兄,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九鼎重聚?”
“重聚九鼎,意味着你会想起以前的事。”
范一摇不解,“想起以前的事有什么不好的?刚好我也可以弄清楚为什么当初会去推翻九鼎呀。”
江南渡深深看了范一摇一眼,“一摇,难道你要重新体验一遍,被人千刀万剐之苦么?”
范一摇愣住。
“遭受凌迟之刑,还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友人背叛,被亲族离弃,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样精神上的折磨,一摇,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遍么?”
江南渡说这番话时,眸色沉郁,仿佛压抑着什么,那其中所承载的过去,是被范一摇遗忘的,却早已成了他的逆鳞和心魔。
范一摇仿佛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万年前的那把天火,愤怒,仇恨,嗜杀。
“大师兄。”
她抬起手,轻轻蒙住了江南渡的眼睛,也蒙住那双眼中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重。
“从小到大你都教我,让我管好自己就行,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也不要轻易多管闲事,自私一些,冷漠一些。以前我还不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是想保护我,怕我重蹈覆辙,以真心待人却不得善终……
可是大师兄,不论你想怎样改变我,我也始终是数万年前那只推翻了九鼎的天狗。我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共同铸就了一个完整的我。
我推翻九鼎,导致这片土地陷入灾祸,那即便遭受再严酷的惩罚,也是我罪有应得。错误酿成就要想办法补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舒服而选择逃避?而如果推翻九鼎另有隐情,我也应该努力调查清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一摇……”江南渡似想要说什么,却被范一摇打断。
“大师兄,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好奇一件事,为什么山海经的前半卷明明说天狗是祥兽,可以御凶,而后半段却说天狗是凶兽,招致战乱灾祸,直到你们告诉我以前的事。我不想有一天,书上对烛龙的描绘,也从自然之神,钟山之主,变成嗜血滥杀的魔兽。”
江南渡握住范一摇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拿开,垂眸看她,“一摇,师兄并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范一摇语气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大师兄,我不想浑浑噩噩,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你一直将我置于你的羽翼之下,可是,可是我也想变得羽翼丰满啊!我也……也有想保护的人!”
江南渡瞳孔微缩,心神震荡,手无意识地收紧。
细嫩的手腕被他抓紧,看上去脆弱易折。
可是他却总是忽略了,这本就是可以执刀的手。
“一摇,你真的考虑好了?”
良久,江南渡才轻声问。
见他态度松动,范一摇眸中一亮,坚定无比地点头,“嗯,考虑好了!我要努力找到九样铜器锻造,然后重聚九鼎。要是能因此帮助华国摆脱当下的厄运,岂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就算不能名留青史,老了也可以跟儿孙吹牛呢!”
江南渡深吸一口气,终是也下定决心,“好,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那师兄也会竭尽所能帮你。”
“太好了!那我们这就去跟罗夫人说吧!”
范一摇急吼吼就要拉着江南渡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来抱住。
静默中相拥片刻,江南渡的声音才沉沉响起:“一摇刚才说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范一摇耳朵突然被火烧一样热,说话都结巴了,“师兄,师兄你不知道么?”
“嗯,不知道。”
“唔,当然是身边的人啦,比如师父啊,运红尘啊……”
“还有么?”
范一摇怂怂地低头,耳朵越来越红,“最最最想保护的人,肯定是大师兄嘛……”
气氛突然就变得不太对,范一摇只感觉大师兄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目光也控制不住落在他的嘴唇上。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大师兄的嘴唇长得这么好看……
“大掌柜!总镖头!”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范一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拉开和师兄的距离。
站在门口的运红尘先是呆愣了一秒,意识到自己刚才破坏了怎样的气氛,心里疯狂咆哮: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范一摇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运红尘垂下头,完全不敢去看大掌柜:“那个什么,罗老板他……上吊了……”
江南渡冷笑一声,“挺好的,那就让他去死吧。”
虽然这样说,两人还是回到前院。
罗老板手里提着一根麻绳,正往前堂的房梁上抛,见江南渡来了,立刻又哭嚎起来,“哎呀,活不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江南渡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声对运红尘道:“去告诉罗夫人,她所求之事我答应了,让她把这里的麻烦解决了。”
运红尘自知刚才得罪了大掌柜,此时无比狗腿,很快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罗夫人。
罗老板一见到罗夫人,就像耗子见了猫。
“老罗,你先回家。”罗夫人淡淡一声,看都没看人。
“哎!好嘞!”
罗老板立马收了麻绳就走,快走到大门口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罗夫人:“那你呢?”
罗夫人:“我有事要和江大掌柜商量,你先回去。”
罗老板磨磨蹭蹭不肯动,委屈巴巴的神情。
罗夫人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听话。”
于是罗老板便再也没了脾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罗铮在旁边总算是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等罗老板离开,江南渡冷厉的目光落在罗夫人身上,缓缓道:“将我逼到这份上,你是想造反么?”
罗夫人走到江南渡面前福身行礼,不卑不亢道:“主上,我不能眼看着族人死于水患,这次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不过还请主上看在我们狰一族世代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帮我们这一次,等这件事解决,我自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