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经常议论,说妇人的丈夫要不是家里太穷,肯定不会娶她这么个嫁不出去的女人。而且还说她丈夫背地里对这个媳妇十分嫌弃。那妇人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便一直很自卑,为人处世也更加小心翼翼。
直到三个月前,妇人的丈夫外出贩货,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有同村的人说,曾经在县城里看到过妇人的丈夫,说他认识了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小姐,和那位小姐一起走了。
所以大家都说,这可怜的妇人是被她丈夫抛弃了。
这西湖村妇人的故事,听起来好像确实和永沛县的雨没什么关系,但是江南渡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范一摇立刻跃跃欲试道:“我也去!”
江南渡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进被窝,“不行,你留在程府好好休养。”
程老大附和道:“是啊是啊,范总镖头,你这身上有伤,还是听主上的话,在我们这里休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时吩咐,一定伺候得您舒舒服服!”
“我都好了,师兄你看,什么事都没有的!”范一摇却不买账,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拍拍胸脯拍拍胳膊,恨不能再来个原地大跳以正视听。
“范一摇!”江南渡语气暗含警告。
范一摇可怜巴巴道:“师兄,你看这天,阴沉沉的,你看这雨,下个不停,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闷在这又潮又湿的屋子里,心中记挂惦念……”
江南渡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她表演。
范一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挤出两滴鳄鱼泪,“大师兄,你没听说过忧思成疾嘛!你真的觉得这样对我更好嘛?精神的折磨可比肉`体的痛苦更难熬啊!”
程老大似乎被范一摇这一番声情并茂的陈词说动了,墙头草一倒,又对江南渡道:“主上,范总镖头说得也有道理呀……”
结果被江南渡眼锋一扫,吓得没了声。
最后还是程老二道:“主上,不然您看这样行不行。反正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算立刻启程,到了西湖村只怕天也要黑了,听说那妇人孤僻得很,入夜后怕是不会见外客,不如明天一早咱们再过去。”
说完小心窥了眼江南渡神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又道:“而且我还听说,那妇人对男子戒心极强,恐怕不容易沟通,范总镖头性格活泼,看着易亲近,要是能跟过去也好,经过一晚的休整,明天她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会好上很多。”
范一摇都要忍不住鼓掌了,心说罗铮这个二舅可比大舅靠谱多了,然后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向大师兄。
江南渡眉间微微舒展,见小师妹一直眼巴巴瞅着自己,便道:“嗯,那就这么办吧。”
美美的睡了一晚,第二天范一摇便觉得神清气爽,除了偶尔还会咳嗽几下,基本已经恢复如常。
运红尘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真厉害,不愧是狗一样的恢复能力啊!”
然后毫无意外地,遭到了范一摇的死亡暴击。
一行人吃过早饭便前往西湖村,这次是程老二驾车,江南渡,范一摇和罗夫人在马车里。
村长应该是早就接到了程老二的消息,撑着伞亲自在雨中迎接。
“呐,云嫂就住在这里。”
村长引领众人来到村边一户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草房前,示意道。
范一摇穿着雨披,扒在栅栏门外往里面看,只见这户人家的院子虽看着简陋破败,收拾得却十分干净,只是看得出穷得厉害,连个一鸡半犬的都没有。
“这个云嫂,她在家么?”范一摇看着草房那间紧闭的门,问村长。
村长道:“应该在的,邻居们今天都没见她出门呢。不过她这人平时就不喜欢和人来往,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男人走了以后,又赶上一直下雨,更是几天都见不到人影,不叫她就不出来的。”
说着,村长便提高音量喊起来。
“云嫂!云嫂!云嫂在家么?我是村长啊!有事儿找你呢!”
草房门终于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麻衣的妇人,浑身上下打着补丁。
这时,原本缠缠绵绵的雨也停了下来,村长抬头看看天,将手中雨伞收起来。
范一摇乍一看,只觉得这妇人长了一张猴子般的脸,她眼睛很大,眼窝凹陷,人中也有点长,一副苦命相,确实不算好看,但好在她皮肤白皙,收拾得也还算齐整,倒也说不上丑。
云嫂似是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眼睑也有些浮肿,她见村长身边站着很多生面孔,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看样子竟是想逃回屋里。
“云嫂你别怕,这些大人都是从县城过来的,听说了李云的事儿,想跟你聊几句。”
一听说他们是县城来的,云嫂眼睛明显一亮。
“县城?你们,你们是有我们家李云的消息了?”
江南渡自打云嫂出来,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这时才终于收回视线,对村长道:“劳烦,能让我们单独和她说说话么?”
“这……”村长倒也算是认真负责,看向云嫂,似乎在征求她意见。
范一摇笑眯眯道:“云嫂,我们是从县里程家来的,刚好知道一些你丈夫的消息,但是这里人多耳杂的,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此时左邻右舍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探出头来,云嫂见状,慢吞吞跛着脚走过来,打开了栅栏门,低眉顺眼道:“那,你们进来吧……”
村长见云嫂已经同意这些人进去了,自己也就主动回避,反正他与程家二爷相熟,倒也不担心云嫂会有什么危险。
这草房一进去就能看到一张火炕,上面摆着矮桌,显然这就是主人家的卧房了,里面还有个屋子,隔着门帘看应该是厨房。
五个人挤进去,本就不大的空间立刻显得狭小而逼仄。
“家里没有茶,几位只能喝些水……”
云嫂正想给他们找杯子,范一摇忽觉腰间一轻,她的烛息刀竟是被江南渡抽出。
只见寒光一闪,钨金刀便架子了云嫂的脖子上。
云嫂吓坏了,“你们,你们这是……”
江南渡冷冷道:“长右,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造洪水害人?”
长右?
云嫂居然是长右?!
范一摇和运红尘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表情看,显然都知道这种异兽。
根据《山海经》记载,长右生得像猴子,有四只耳朵,只要一出现,整个郡县范围内都会遭遇水患。
既然大师兄判断,这场大雨是云嫂一手酿成的,那么无疑她应该是一只返祖长右了。
“我,我没有,我没有故意害人啊……”云嫂呜呜地哭起来。
屋外原本刚刚停歇的雨又重新下了起来。
“好了,大师兄,你别吓唬她了,她看上去好像也不是故意的。”范一摇道。
江南渡原本也没想伤害云嫂,只是想出其不意诈她一下,看她到底是不是诚心害人。不过见她浑身哆嗦,看上去随时都能吓晕的样子,便将烛息刀撤回。
云嫂腿软,一屁股坐地上,畏惧地看着众人,一点点将自己缩到墙角,抱着膝盖哭得更厉害了。
程老二面色倒还算和善,正想说什么,不料罗夫人却抢先一步冲过去,一把将云嫂从地上提溜起来。
罗夫人:“别哭了!你他娘的再敢哭一下,我就挖出你这对眼珠子!!”
云嫂打了个嗝,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紧紧抿起来,似乎想要控制哭意,可是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从眼眶溢出。
“呜呜呜……我……呜呜呜呜……”
罗夫人:“还敢哭?!”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竟是隐隐有打雷闪电的征兆。
程老二温声道:“三妹,你别逼她,看起来她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运红尘掀开身边的窗子往外瞅了瞅,再回头看看云嫂,一脸稀奇,“这么神的么,她一哭,外面就下雨……”
“罗夫人,如今这下雨的原因已经找到了,您也别心急,我们还是先和云嫂好好聊一聊吧。”范一摇道。
罗夫人总算是松开了揪住云嫂衣领的手,恨恨道:“哼,要是早知道这里住着一只返祖长右,我们何至于劳心劳力,费这么大功夫劈山泄洪!”
运红尘走到云嫂身边,凑近了她仔细观察她蓄满泪水的眼睛,好奇道:“云嫂子,是不是从你丈夫离开后,你就天天在家里哭啊?”
云嫂如一只走投无路的红眼兔子,惊恐万分地看着运红尘,似是想要往后躲,可是身后已经没有空间,躲无可躲,应激反应一来,又开始打嗝。
范一摇叹了口气,“算了,咱们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不然她都不知道我们是谁。”
说着指了指自己,“我是异兽天狗,也是奉阳城山海镖局的总镖头,这位是我大师兄,他……呃,是个阵法师,也是山海镖局的大掌柜,还有你身边跟你说话的那个,是苍鹤。”
烛龙的身份太吓人,范一摇怕如实说出来会把这胆小如鼠的云嫂吓死,所以还是用了阵法师的身份。
她又指了指程老二和罗夫人。
“这两位是县里的程家人,你既然是长右,想必应该听说过,他们都是狰。永沛县近两个月一直大雨不停,这样下去早晚被水淹了,我们发现西湖村降雨量最大,便过来调查。”
果然,在知道了众人的来历后,云嫂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原来你们,你们都是……九州的啊……”
范一摇:“是呀,所以都是自己人,没什么恶意的,你别怕哦。”
云嫂平静了一会儿,等总算不打嗝了,才缓缓道:“我不是有意要引来洪水的,我,我只是太伤心难过……每天,每天都控制不住想哭……”
运红尘不可思议道:“不就是跑了个男人,至于嘛!还至于哭俩月?!”
云嫂嘴一瘪,泪珠子又不要钱一样掉下来,“他,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运红尘看得目瞪口呆。
罗夫人暴怒,大喝一声:“还有脸哭!给我憋回去!”
云嫂:“……”
呜呜呜呜好可怕呜呜呜……
程老二道:“三妹,算了,别那么凶,她一看就胆子小,又被男人丢下……”
罗夫人眉毛一竖,压制不住心中怒火,连自家二哥也骂:“好啊,你倒是生了一颗慈悲心,还同情起她来了!这一场雨损失了多少钱财,又让多少无辜的人丧命?!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连累几个县跟着遭殃!她既然那么伤心,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云嫂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不死了算了呢,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目光移向砖垒的土炕,猛地起身,用头撞向炕角!
离她最近的运红尘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拉住。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死要活的……”
范一摇对程老二道:“要不您还是先把罗夫人带出去冷静冷静吧?我和师兄跟她聊聊?”
程老二点头,拉着自家暴脾气的妹妹出去了。
这样屋里就只剩下山海镖局三人和默默流泪的云嫂。
范一摇想了想,问云嫂:“你丈夫叫李云?”
云嫂两眼空洞,半天才回过神,点点头。
范一摇又问:“听说他是三个月之前去县城里贩货,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
云嫂点点头,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