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门外有人被惊动。
“干什么呢!不要胡闹!”
有人正在打开房门锁。
白狐面具少年最后看了范一摇一眼,便如清风消散,只留下一个香囊落在床榻边。
门开了,刘妈妈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进来,先是察看了一圈,见范一摇还好好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将门边翻倒的烛台捡起来。
“小祖宗,行行好,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了,算我求你行吗!”
范一摇在刘妈妈进门瞬间,飞快将床上的香囊藏好,然后敲了敲舷窗,道:“这里太闷了,我想开窗。”
刘妈妈不耐烦道:“你再忍一晚上,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说完她就重新关门出去,门外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范一摇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提罢了,等刘妈妈离开,她又重新将那香囊拿出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这的确就是那天在船上白狐脸给她的香囊,只闻了两下便觉得头晕恶心的感觉缓解很多。
范一摇心中纳闷,一方面好奇刚刚那个东瀛小白脸到底使了什么邪术,竟然能虚空将这香囊送进来,另一方面又实在看不懂这位君明少主的用意。
屡次三番相助,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
晨曦初露时,停泊在港口的大船起了锚,开始缓缓沿着海岸向河流入海口行驶。
滚滚黑云下的大海是灰色的,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那披着大红番,挂满红灯笼的嫁船。
营城之所以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城市,正因为有一处三江入海口,是全国著名的鱼场,也是商贸往来频繁之地。
一早就听说今天即将举行祭龙王的仪式,此时入海口两岸早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摩肩接踵。
虽是富庶之地,可此时人群中的穿着,皆是补丁摞着补丁,少有光鲜亮丽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当承载了龙王祭品的大船从雾气蒙蒙的黑沉海面上现身,人群中霎时传来一阵阵欢呼。
“船来了!船来了!龙王新娘来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谁都想将脖子伸得更长一点,有的甚至还将孩子抱到肩头,生怕瞧不见这场别开生面的庆典。
“娘,那船上真的有龙王新娘么?龙王新娘长什么样啊?”
“肯定是非常好看的呀!毕竟是要嫁给龙王的新娘嘛!”
“那我以后也会成为龙王新娘嘛?”
“嘘!别瞎说!咱可不能当!”
童言无忌,并不知道这场仪式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可是回答她的成年人却也揣着明白假装糊涂,刻意忽视掉了这里面血腥的味道。
就在这时,有什么人排开重重人海,在缓缓蠕动的旁观者大潮中显得极为不和谐。
“快停下来!快停下来!万万不可再以活人祭祀!”
大家纷纷循声而望,只见这喊话的居然是个拄着拐棍的瘸子,身上还绷着夹板,头上缠着纱布,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
在这场和,让他看起来像个小丑。
“什么人呀?”
“罪过罪过,这么大喊大叫的,也不怕龙王责怪哦!”
“哎,我认识那个人,那不是渔村那边的教书匠,姓朱!”
“哦哦,就是那个怪人啊!天天来我家劝我送女儿去他那个破学校念书的!”
“他来做什么,真是晦气!”
来人正是小醒的父亲朱先生,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从人群边缘挤到河口附近。
他一边在人群中向前,一边振臂高呼:“如今既已是民国,便应摒除此等封建遗毒,怎可罔顾他人性命,活祭少女?!海啸本是自然现象,来去皆随地动,又哪有什么龙王可祭!!”
大概是他的这番话太过大逆不道,刚开始一些人还看他有趣,或是伸手推搡一下,或是伸脚绊一下,到最后竟是全都避他如蛇蝎,远远退散开,生怕被误认为与他相熟。
这时用来祭祀的大船已经缓缓驶进河口,向着岸边祭台开去,因为距离岸边已经相当近了,此时几乎可以看到站在甲板上的龙王新娘。
只见她浓妆艳抹,珠钗满头,身披大红嫁衣,似是堆满喜气。
可那寂静的船只却仿佛从幽冥地府开来,死气沉沉,任凭张灯结彩,也难掩毛骨悚然的寒意。
朱先生喊到嗓子哑了,也不见有人回应,他站在人群中那片刻意为他避让出来的空地上,只觉身处孤岛,眼中万念俱灰。
“你们睁大眼睛仔细瞧瞧!那个被当做祭品的女孩,才只有十五六岁啊!你们谁家没有女儿!你们的心不会痛么!好好的花一样年纪的女娃娃,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龙王,就要白白送命了!”
这时族里的人已经赶到,强行将朱先生绑了起来。
朱先生一人之力难以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走,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条向着祭台驶去的大船,声嘶力竭道:“你们睁眼看看!就不怕那女孩枉死的冤魂,半夜来找你们么!你们好好睁眼看看啊……唔唔……”
他拼尽全力,直到被人堵了嘴的前一秒,还在大声疾呼。
人们目送他被带走,头朝着一个方向,宛如一群引颈而望的鸭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终于又有人说话了。
“总算走了。”
“是啊,可吓死我了,满天神佛保佑,可千万别叫龙王爷听见他那些疯话!”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幸亏没让我家娃娃跟着他去念书……”
朱先生这一场螳臂当车的抗议,终究成了一场闹剧。
这时只听祭台上有人高呼:“喜船到——”
随即鞭炮与锣鼓齐鸣,喜乐奏响。
人们脸上纷纷洋溢出兴奋的笑容。
“哎呀,要开始了,终于可以见到巨铜鼓啦!”
“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宝贝,也不枉此生了!”
第74章 渡气
范一摇一早就被刘妈妈抓起来梳洗打扮, 脸上涂了昨晚小醒的同款妆容。
她这身喜服本是依照着小醒的身材定做的,按道理应该不合身才对,可是也不知道刘妈妈是如何做到的, 竟是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十分神奇地将这身喜服改好,此时套在她身上, 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小姑娘啊, 给龙王做妻, 是你的造化, 也是你的命,我也只是听族里的安排,你死后可不能找我啊……”
刘妈妈一边给范一摇头上插凤冠一面念念有词, 似是生怕范一摇听清, 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又怕说得不清楚,这护身咒念得效果不好,两相权衡, 就变成了一种近似于蚊子的嗡嗡声。
范一摇被她念叨了一早上,头都大了, 于是趁着她给自己画眉时, 突然抬起眼, 冲她眨了眨。
“刘妈妈, 你的化妆技术好好哦, 我嫁给龙王以后, 也想你天天给我化妆呢!”
刘妈妈:“……”
果然没让范一摇失望, 听了这话, 刘妈妈吓得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被两个小丫鬟架走了。
范一摇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推上甲板时,险些被两岸的人头攒动惊到。
此时海面上几乎没起浪,只是天空依然阴沉得密不透风,大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随着船头缓缓靠岸,范一摇突然被两三个大汉粗暴地推到桅杆上,然后几个丫鬟便上前来给她身上系绳子。
岸上的人们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人将这当成罪行,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吹拂在脸颊上的海风是冷的,可是却比不过范一摇心中的寒意。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看,你所为之搏命的,就是这样一群人,真的值得么?
被反剪到桅杆后面的手突然被人极轻地捏了一下。
范一摇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正在为她绑绳子的女孩正是刘妈妈身边的丫鬟。
看她的发型,应是已经嫁人,可看年纪,分明没比范一摇大几岁。
两人在此之前甚至都没说过话。
“要是能逃,就别再回来。”
女孩面无表情,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便匆匆随着其他人下船去了。
范一摇看着女孩坠在队伍最后的背影,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绳索居然微微松动,那竟然是个活扣。
她忽然轻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哪怕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麻木不仁的灵魂,但只要还有一个愿意保有这样善意的人存在,她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随着一声悠长号角,船上的随行人员纷纷下了船,只留范一摇一人,被绑在船头的桅杆上。
最后几名打手模样的男人在下船之前,用凿子将船底和船侧板凿出数十个窟窿,这才驾轻就熟地离开。
冰冷的海水顺着窟窿倒灌进船内,初时倒是看不出什么,但用不了多久,便会令大船彻底沉没。
就在这时,一阵大雾突然自海面上蔓延过来,仿佛纱帐,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哎呦,什么情况,好浓的雾!”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龙王来了么?”
“龙王来了!肯定是龙王来娶妻了!!”
岸上的人议论纷纷,好奇又惧怕。
范一摇正用力挣脱着绳结,忽然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蒙蒙的雾气中显出一道修长的影子,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即使看不清来人面孔,也知道是谁。
“大师兄,你终于来啦!惊天鼓已经找到了么?”
江南渡没有立刻回答,来到近前,看到小师妹被捆缚在桅杆上的样子。
“他们竟敢捆你。”
他声音极轻,像是没有什么情绪地陈述一个事实,可范一摇抬头对上那两道沉沉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