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如此,接下来的情景也如卡了带的电影镜头一般在他脑子里不断回放。
医生会让两个保镖把纪寒川按在病床上,床两边的四根束缚带会牢牢捆住他的手脚,然后护士会强硬得把米粥给他灌下去。
这是精神病院对待重度病人的做法,但是没有办法,人既然醒了,就必须要吃饭,这是能让纪寒川进食的唯一办法。
徐进转过身,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网站被关过,app被封过,几十亿的天价罚单一张接一张,与投资大佬对簿公堂控辩交锋,面对公权和恶势力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没有一个时刻让徐进如眼下这般悲哀无力。
“他恨我……”纪宁生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湿漉漉的眼泪爬了满脸,他仰着头,清浅的瞳仁被灯光刺得不断收缩,失神落魄得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一样,他不停呢喃,“他恨我……”
徐进看里面那个觉得惨,看外面这个觉得更惨,忍不住劝道:“寒川现在神智还不清醒,医生说他失忆,认知混乱,还有被迫害妄想,这都是车祸后遗症,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不是针对你……”
“你不懂……”纪宁生捂住脸,他弯着腰,身体弓得如同一只蜷缩的虾,他一直在发抖,说话的时候口齿里嘶嘶作喘,像是胸腔里被填充了一只风箱,“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恨我……”
其他人在纪寒川面前只是被无视,只有在强迫他的时候纪寒川才会极力反抗。
但是对纪宁生,他根本就是仇视,每一次他刚睡醒时还是平静的——虽然那种平静像大雪一样空茫苍白毫无情绪,但是只要看到纪宁生他就会激动万分,排斥,厌恶,喊叫,逃跑,直到被控制住。
偏偏纪宁生还非要到他面前去,旁人也不能跟这个病人唯一的亲人说你弟看到你就发疯你有点逼数别往他跟前去了。
徐进默默看了纪宁生一会,叹了口气:“如果你是说当年缅北的那件事……寒川跟珩北是为这个吵过架,但是他们很快就和好了,他们最后分手还是因为伊万卡吧?伊万卡的事又跟你没什么关系。说到底,感情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寒川那时候选择了伊万卡,辜负了珩北……”
“小川从来没负过顾珩北!”纪宁生蓦然大喊起来,“全世界都以为他负了顾珩北,他从来没有!他为了顾珩北什么都放弃了!他把他的命都搭进去了!你们还要他怎么样?!”
“你……”徐进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下,“你别激动啊……”
现在是晚上,走廊里十分安静,连前台那边的护士走动都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纪宁生这么大喊大叫让徐进非常尴尬。
纪宁生却像是察觉不到周遭的环境,他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壁顶,喃喃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徐进在原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纪宁生面前站定:“纪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跟老李一直都觉得很多事情说不通。就算寒川选了伊万卡要跟珩北分手,他也没必要剥夺珩北的股份,他连我跟老李都没亏过一分一毫,他怎么会欺负顾珩北?而且我怎么也不觉得他喜欢伊万卡,他那时候,倒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把顾珩北逼回京都……”
“纪哥……”徐进推了推纪宁生的肩膀,试探着问,“那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珩北回国看他爷爷那段时间,寒川去了哪里?他跟顾珩北说他在公司,可是他没有,他……纪哥!”
徐进赶紧扶住纪宁生,他只是轻微地碰了下纪宁生,纪宁生的身体却遽烈地晃了起来,然后一头就要往地上栽去。
“纪哥,你去休息一会吧?我让护士给你挂点葡萄糖。”纪寒川出事后纪宁生几乎也废了半个人。
纪宁生摇了摇头,他勉强坐正身体,后脑倚在墙壁上,干燥青白的嘴唇颤了颤。
徐进还以为纪宁生是想说什么,凑近了些,却只能听到纪宁生沙哑的嗓音一遍遍低喃:“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小川,永远不说……”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纪宁生的眼角滑落下来,他涣散的视线毫无焦距,虚空里仿佛有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凝聚成浓重的阴云从他的眼底飞速掠过,混合着千万种歇斯底里的音符在耳畔隆隆作响。
黑压压的窗外忽然停满了闪烁着亮光的汽车,两个孩童趴在窗户上刚想叫喊,却被人捂住了嘴。
隔壁别墅里的夫妇被荷枪实弹的人戴着手铐押上车,临登车前的最后一眼投向了数十米外的小屋。
暗夜里黑色的汽车在林间颠簸,遥远的前方传来海水腥咸的气息和海潮拍岸的巨大声响。
小船在海面上漂浮摇晃,窄小的船舱里充斥着腥咸热辣的液体和无法压抑的抽泣。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后化作报纸上一行行放大的粗体标题,里面的“殁”字面目全非,它读作“冤”!
雪白的墙壁不住倒退,凌乱的脚步声急促如鼓点。
年轻男人的声音沉重低缓,像是遥远时空里传出来的钝钟,一字字敲出,回旋在耳际:“沈宁生,韩雪落,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很肥吧?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66章
第二天早上顾珩北是被小侄子揪着鼻子闹醒的。
“小叔叔——”孩子趴在顾珩北身上,拖着长长的奶腔,“我饿呀!”
“唔?”顾珩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早晨被人弄醒的陌生感让他恍惚了好几秒,“几点了?”
孩子爬过顾珩北的脑袋,肉呼呼的小脚丫子还在他脸上蹬了一脚,小崽子够过顾珩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告诉他:“七点啦。”
顾珩北无声地发出一个“靠”,小孩子作息规律,晚上九点睡,早上七点醒,准时准点饿肚子。
顾珩北是从这一刻才发现小孩子玩起来有意思,但真正养起来是一个多么麻烦的工程。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是路况显然比下雪时候更糟糕,顾珩北起床后打开窗子往下望了望,能看到路面上结着厚厚的冰。
下雪不冷化雪冷,顾珩北把小孩包成个粽子,连裤子都穿了四条,两条秋裤,一条羊毛裤,还有条棉裤。
有一种冷叫小叔叔觉得你冷,孩子其实不舒服极了:“小叔叔,我蹲不下来啦!”
顾珩北只得给他脱去一条秋裤。
跟蒋主任约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顾珩北来不及做早饭,热了两盒牛奶又拿上几块真空包装的戚风蛋糕就带着孩子出了门。
太湖华府离三院虽然没有家属楼那么近,但开车二十分钟也就到了,顾珩北停好车,小家伙刚好灭掉最后一块蛋糕,蛋糕屑沾了满嘴,还有很多碎屑掉在他的身上、座椅上还有车地毯上。
顾珩北点了点孩子的脑门:“顾聿泽,这辆车是我跟你钟叔叔借的,你这么糟践它小叔叔到时候赔不起就把你抵给钟叔叔!”
“不怕!”孩子抹着小嘴巴有恃无恐,“让我爸爸赔!我爸爸有钱!”
“你爸爸穷得也就剩下钱了……”顾珩北嘀咕了句,然后眯起眼:“谁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