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屋殿身为左府殿下的妹妹,保住性命没什么问题,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向他承诺道。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了,”畠山义周点了点头,“记得当年兄长遇刺时,我也几乎不能幸免,差点死在寺院之外,幸亏你手下的人将我救出,然后送往三重城……如今终究还要在这里辞世,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
说完这句话,他从容的端碗举筷,开始享用这一顿最后的晚餐。
……,……
当晚,义周在鹿苑院不动堂切腹自尽,享年三十一岁。切腹之前,他留下了一首辞世歌:“山中有晚樱,花开何迟迟。世间芳菲尽,此花能几时?”其中的意味,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足利幕府已经成为过去,他试图重兴幕府,甚至获得了朝廷的大将军宣下,不过是“山中有晚樱”而已,在整个天下大势面前,这属于不合时宜的举动,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久长。
而随着他的去世,足利幕府也完全的划上了句号。亲眼见证这一幕,无论是我,还是信景和景政,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只可惜,我却没办法完成他的嘱托、保住高屋殿的性命了。她在丈夫自尽之后,主动向我提出了求死的意愿。
“我是信佛之人,没有办法自己了结。所以要拜托金吾殿下帮忙。”她向我说道。
“这个……夫人不妨慎重考虑一番。尊夫临终前,将弥三郎托付给了我,虽然现在不方便相见,但是不久以后,或许就可以团聚了的。”我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啦……以金吾殿下的性格,既然有所承诺,就肯定会好好的照顾弥三郎,而我也可以安心的去陪伴我家殿下了。”她微笑着说道。
“夫人真的决定了吗?”我有些不忍的问道。
高屋殿认真的点了点头:“当年先夫遇刺,已经是无比伤心;如今殿下又过世,我也不愿意再苟活了……烦请取纸笔一用,最好是殿下刚用过的那些。”
“请稍等。”我回答道,亲自取来了义周书写辞世歌的纸笔,一起转交给高屋殿。高屋殿略一思索,和了丈夫一首:“樱花烂漫时,无缘得一见;幸有晚樱开,可与共凋零。”
写完之后,她放下纸笔,将日常所用的念珠缠在手上,然后双手合十,跪到了义周的遗体面前。
“请动手吧。”她平静的说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天正夫人(上)
义周夫妇的首函,被我交给了暂住东福寺的秀吉。东福寺位于京都南部下京区的九条,一度被义周作为奉公众的本阵,在防务方面颇是下了一番工夫。由于主战场后来移往上京区相国寺,这里的情形比上京区要好得多,因此被连夜进京的秀吉作为了临时住处。
接到我送来的首函,秀吉召集众将检视了过后,令长谷川宗仁送往一条戻桥悬挂示众。他还亲自书写了一面告示牌,将之插在戻桥的桥头,上面列举义周贪污公帑、反叛主君、威逼朝廷窃取大位等多条罪状,末尾则将讨逆首功归于他自己,将诛逆之功归于了我吉良家。
这是我和秀吉达成的默契,是为了下一步按协议分割信长直领所作的铺垫。这些领地,全部打着逆党的标签,因而也就成为讨逆的战利品。其中的绝大部分,如今都已经被收复,明智光秀还能够控制的,仅仅只有丹波一国,石高为二十八万石。
眼看讨逆即将完成,秀吉正可谓是志得意满,甚至用取笑和轻蔑的口气,向我说起了主家的织田信雄。
“你知道吗?这位殿下也出阵了,却不是来和我们汇合,讨伐义周残党明智光秀,而是趁着明智秀满回撤,牢牢的占住了安土城。我邀请他前来京都,和我们一起向丹波国出阵,他却怎么也不肯挪窝……真是,左府殿下的居城,他以为占住了就归他么?”
我也忍不住笑了。原本的历史上,他同样是准备前去占领安土城,却在伊贺国遇上第三次天正伊贺之乱,被国人众死死拖在了途中,没有获得任何功劳。因此清州会议时,虽然他和信忠是一母同胞,结果却是由参与山崎合战的信孝担任了三法师的后见役。
“以才能和器量而论,信雄殿下确实差了一些,”我赞同的点点头,顺势把话题引向了信孝,“看信孝殿下,表现就好多了。先是看住了细川家,然后又吸引了明智光秀的注意力,牵制住他的五千军势,让你得以从容转进南河内国……我想,这次出阵丹波国,应该要好好关照他的立场才行啊。”
“让他担任副将如何?”秀吉有点不自在的说。
我摇了摇头,进一步表明了我的态度:“我建议让他担任主将……如果说征讨义周,是为了讨逆的大义,理应由首倡义举的你来主持;那么讨伐明智光秀,主要就是为主公复仇了,毕竟他是直接害死主公的元凶……所以,作为主公之子,信孝殿下担任总大将比你更加合适一些。”
“你是这么想的啊!”秀吉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吧!丹羽殿下长期担任信孝殿下的监军和副将,肯定也会表示赞同,”我不紧不慢的说道,“另外,作为主公生前的近侍,信景也会随同出阵,并在名义上接受信孝的指挥。”
“在名义上……”秀吉重复了一句,终于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么就依你的意见。”
离开东福寺回到相国寺的居所,菜菜很快就迎了出来。她的气色稍稍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尽如人意。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前额,感觉很有些发热,连忙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这么殷勤做什么啊?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殿下,我听说,高屋殿也自尽了?”她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是为义周殉情而自尽的……算是求仁得仁吧!”
“这样啊,”菜菜叹了口气,“妾身前一阵被软禁在寺中,起初很是有些彷徨,甚至曾经想过自尽了事,以免让殿下受到胁迫……多亏高屋殿时常过来开导,这才坚持了下来。”
听她说想自尽,我心里一紧,连忙认真的吩咐她:“以后切切不可有如此想法!总之,一切有我。”
“再不会了,”菜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高屋殿劝了我很多……只是,没想到如今她自己却选择了这条路,这真是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问她道:“等你身体好转,是依旧回三重城陪伴母亲呢,还是随我一同回今治城?”
菜菜却摇了摇头,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妾身想留在这里,救助那些受难的町众。殿下向来关心领民,一定会支持妾身,是不是呢?”
“这件事,并非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你也已经做得够多了,就到此为止吧,”我想了想,拒绝了她的要求,“我和秀吉殿下商议过,很快就会任命堀秀政为新任京都所司代,接替已故的村井大人。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他来负责。”
“殿下……”菜菜有些失望的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对这些受难的町众,我并非无动于衷。可是,如今九州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听说我回了畿内,龙造寺家和秋月家像打了鸡血似的,气势汹汹的攻向肥后和丰后两国,我必须尽快回去才行。而且,山城国已经预定给了秀吉,这些麻烦事正好一起抛给他,我何必费心费力的趟这浑水?
“就这样决定了,”我替她拢了拢肩上的头发,“你也好好休息。”
“就算殿下这么说,妾身也要留在这里。”菜菜扭过头,少见的犯了倔强。
“菜菜!”我真的有点生气了。真是,一旦战事结束,我和秀吉势必会展开竞争。为了更有把握击败他和其余关东势力,我必须尽快统一九州,将之作为本家的后院才行。这样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在这里浪费精力?
“身为武家的正室,应当有正室的觉悟,怎么能如此任性!”我低声呵斥她道。
“殿下所说的‘正室的觉悟’,是指以自家的家业为重吧?”菜菜回过头来,认真的向我跪了下去,“妾身知道,在一般武士的眼中,领民和町众的苦乐,远远比不上手中的领地和军势重要,因为那些才是和家业关系最大的资本……可是,妾身的殿下,并不是一般人啊!殿下一直都非常关心普通民众的福祉,而因为这个原因,领内的民众也都非常支持殿下,妾身托殿下的福,也在领内获得了极大的尊重。这些尊重,是妾身极为珍视的东西……京都虽然不属于本家,可是殿下参与了战事,自然有责任参与战后的救援,如此才不负殿下平素的仁厚。另外,妾身生在京都,从小在京都长大,如今有了一些力量,也希望能够尽力给受难的他们一些帮助。这种心情,殿下一定能够理解吧?”
“你说得十分有道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事实上,你在领内的那些善举,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对本家家业的稳固很有作用,这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扶起了菜菜,“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各人也有各人的责任。有些事情,你没有必要太执着……就这样吧!”
“……是。”菜菜见我不同意,只好表示了屈从。
然而,她却并没有放弃。隔天的时候,信景也过来劝我:“父亲大人不是说,本家的方针是‘怀民以仁’,从而达到‘百姓怀其德’吗?而且,父亲大人的目标不是整个天下吗?那么京都的民心就非常重要啊!”
“兄长说得不错,”他身边的景政也劝道,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救援町众,不仅可以得到京都的民心,还可以得到朝廷的信赖,其实可以说是一个机会……如今本家准备脱离织田家,成为独立的势力,那么就应该争取朝廷的名份,而父亲大人也不妨借朝廷来培养更高的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