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别不当回事儿,也就只是咱们几个兄弟,老五才这么说,换作外人,你爱咋咋地,谁管你啊,别不知道好歹,什么是好话,得分清了!”
梁康波伸手揉了揉陈秀清的脑袋:“你律哥也是为你好,这要是走了歪路,害人害己,你得听进去。”
梁康波在这时候就显得比较老诚。
赵永柯只是默默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什么,偶尔端起酒小喝一口。
张韶峰笑着看看两人:“不大个事儿,他比咱们都小,经历得不多,好奇也正常……不过,清子,可千万不能走上这路子。有些事儿,想想就好。”
顿了一下,他接着问老黄:“别说那些没用的,被人打断了肋骨,后来又怎么了?”
老黄摇摇头:“还能咋样。我拖着伤,在呼玛街头找到了同样在兴隆沟里淘金的老乡借了点钱,又回到这沟里淘金。从此之后,每攒上些砂金就想回家,可来来回回七八次,连呼玛县都没走出去。”
张韶峰笑道:“又去找翠儿去了?”
老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端起碗,颤抖着手,仰头将碗中的酒一口喝见底。
许久之后,他才又说道:“其实不光是我,在这儿淘金的山东老乡,就没几个能走出县城的,你去看看南边的那片岗子,全是坟,插块木头当墓碑,都是面向南边的,就是死了,也想着回家呢。”
“那以前回不去,解放后就没想过回去?”吕律淡声问了一句。
老黄眼窝子一下子就湿了,赶紧扭头,拉着邋遢的袖子擦擦:“都多少年了,跟老家早就断了音信,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也没那脸回去……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走不出去了。”
他伸手拍了拍陈秀清肩膀:“小老弟,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们这爷们说得对,有的时候,亲人也不见得这么跟你们说。”
第676章 莫回头
“我们今天在沟里转了一下,看到沟里这些人对我们都没啥好眼色,在淘金这块儿,可是有什么说道啊?”
其实,老黄过来,他那些翻锅倒灶的事情并不是吕律最想听的,他主要想看看能不能从老黄口中得知山里的大概情况。
他存了试探的心思。
老黄在这边已经呆了几十年了,对这里的情况应该相当了解,这一点毋庸置疑。
兴隆沟里那么多人淘金的同时,还有不少人也在满山遍野的蹿,同样也是在找金子,山野虽大,但难免有碰面的时候。
打探下这边的情况,大概了解下那些明显分帮的势力,对接下来在山里行走,也会有很大好处。
“那肯定的,都在防着自己备的料子被偷,防着自己袋子里的砂金被人惦记,当然,也有不少人在惦记着别的料子和袋子。在这沟里为了啥,就是为了金子。如果只是点零散的金沫儿还好说,要是弄到个蚕豆大小的金豆子,就该提心吊胆了,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就连你们在走进这兴隆沟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你们信不信?”
老黄笑呵呵地看着几人。
张韶峰等人不由看向吕律,这些话,吕律之前就跟他们说过类似的,之前还觉得吕律说得太严重了一些,总不会比抬棒槌还残酷,但现在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太杂了,干啥的都有,都是为发财来的,倒也想得通。”
吕律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引导试探:“我听老人说,淘金这行当,也跟抬棒槌、打鱼、伐木的那些人一样,有着参帮、渔帮、木帮,淘金是不是也有金帮啊?”
“肯定有啊,不过不叫金帮,叫淘金行帮。”
老黄笑道:“早年间那也是分成各个势力的,跟森帮、木帮啥的一样,也是有着金把头的。这金把头,通常都选那些个子高、骨子硬、眼睛毒的壮年人当,而且,此人要有丰富的拿疙瘩的经验,还要懂得淘金的规矩。”
“就是说,又要有经验,又要够狠的?”
张韶峰显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身强体壮,骨子硬,眼睛毒,这样的选择,怎么看都像是要选一个敢打敢杀的人。”
“有这层意思,没个强悍点的,那也护不住不是?”
老黄咧嘴笑了笑,眼睛看着在火上冒了好一阵热气的锑锅,咽了下口水。
吕律没少注意他,这小小的举动看在眼里,他当即揭开锅盖,从里面捞了一块兔肉出来,自己先试了下,发现肉已经变得松软了,再煮就稀烂了,赶忙将锑锅从架子上提下来,招呼几人动筷:“煮得差不多了,都赶紧吃吧!”
他说着,顺便又给老黄把酒倒上。
老黄捞了块肉出来,简单吹了两下,直接一下子丢进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快速地嚼动,直到将骨头让出来,把肉咽下去以后,还提溜着骨头吸得滋滋响。
放下骨头,喝了一口酒,老黄接着说道:“淘金行帮也和参帮一样,也供奉山神爷和老把头,山神爷是老虎,老把头不是孙良,而是孙继高,据说,孙继高从小到关东山来淘金,后来腿疼烂死在老白山里头,死后成神了!”
老黄说这话的时候,很随意,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敬畏。
这些东西,吕律也知道。
他对这些事儿,除了有些奇怪为啥这些被供奉的老把头都姓孙外,别的也没啥。
他还知道,也有祭某某矿的开山鼻祖的。
比如,鼎鼎有名的夹皮沟老矿,当年祭奠的就是他们的矿祖马文良。传说马文良是死在井底成神的。
这样的祭祀场景,吕律也曾见过。
每年大雁北飞的日子里,滨河开冻了,沙土化开了,歇气猫冬的“金伙子”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开工之前,就由金把头领着,一起到山神庙和把头庙,杀猪上供奉,这叫喝“开流酒”。
把头领着大伙齐刷刷地跪下,把头说一句,大伙就跟一句,往往是:山神爷,金把头,我们来祭你来了,这一年保佑我们多拿疙瘩……
和抬棒槌的参帮一样,他们也忌讳直接说金子,而是把金子称为疙瘩,能成疙瘩的金子,自然是大块了,都是类似的太平话。
不管是打猎的、抬棒槌的,伐木的,只要是在山里行当,几乎都有树墩儿是山神爷的板凳、饭桌这一说法,进山后都不能坐。
祭奠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女人跟来的,据说是因为山神忌讳女人不干净,所以,金矿、淘金的江边、河滩,往往是女人的禁地。
老黄话匣子打开,侃侃而谈,像是说不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