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妹妹,怎么跑下来了?夜里凉……”
一边说,一边握住她高举的手臂,轻轻往下按。小姑娘扭来扭去地不愿意:
“哥哥吃!”
“哥哥不吃,你吃”
“哥哥救了爸爸!哥哥吃!”
艾薇儿坚持高举手臂。格雷特躲来躲去,却总是败在小姑娘的坚持下。记忆中女孩身子骨一直挺弱,运动量稍微一大就脸色发白,格雷特也不敢让艾薇儿太劳累。他无奈转头,向爱琳婶婶抱怨:
“婶婶真是的,这种事儿,告诉艾薇儿干什么?”
“当然要告诉她啦。”爱琳婶婶笑吟吟地袖手旁观,甚至扬了扬下巴,示意格雷特不用推辞。格雷特没有办法,只能张开嘴,任艾薇儿把那块东西塞进自己嘴里。
舌尖一触,淡淡甜味散开,原来是一块麦芽糖。前世里不值一提的糖果,却是这个世界孩子们难得的甜味来源,得到一块,往往要珍藏一两个月。
“谢谢你啦……”
格雷特轻轻摸了下艾薇儿的头发。小女孩回以一笑,蓦地爆发出一阵咳嗽,手按胸前,小脸涨得通红。格雷特迟疑一下,伸手去给她拍背,拍着拍着目光一垂,心脏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时值初夏,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小女孩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小小的脚趾露在鞋外,脚趾上,本应是淡粉色的指甲,灯光下却显得有些发暗。
紫绀?!
格雷特心头警报大响。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生怕自己是看错了。伸手把油灯挪到桌边,让灯光直接照在小女孩脚上,定睛细看
没有错,艾薇儿的脚指甲确实有些发紫,紫绀!的确是紫绀!
爱琳婶婶这时候也已经赶了过来,爱琳婶婶已经赶了过来,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她脊背。一边拍,一边回答格雷特的问题:
“没事儿。艾薇儿就是不爱动,身体弱,一到换季就容易咳嗽。”
格雷特一凛。记忆里的碎片星星点点泛起,艾薇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容易疲倦,每到换季都爱咳嗽,个子比同龄人小……
好一会儿,艾薇儿的咳嗽才停了下来,脸上潮红渐渐退去。格雷特趁机仔细观察,见她嘴唇粉嫩,微微泛白,却没有发绀的迹象。再拉起小手一看,手指甲也透着细细的粉色。
下半身重于上半身。分离性发绀。
格雷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种种征兆加在一起,无不指向一个让他不愿怀疑,却又,不得不考虑的病症。
别急,别急,不一定是。格雷特拼命安慰着自己,强笑了一下,“爱琳婶婶,你知道的,我最近成了治疗者。艾薇儿妹妹咳得有些厉害,能给我根管子,让我听听她的呼吸音吗?”
第三十六章 动脉导管未闭
“管子?”
爱琳婶婶疑惑。格雷特伸手比划了一下小臂的长度,又将左手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比量了一下粗细:
“这么粗,这么长……要空心的……”
“你直接听就好了!”爱琳婶婶豪气地一挥手:“艾薇儿这么小。再说,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这个……格雷特大汗。他再也不要贴着人胸口听心音了!有条件的话,再也不要了!
见他努力坚持,爱琳婶婶在厨下找了找,摸出根乌漆墨黑的空心管子,洗干净递过来。格雷特拿在手里看了看,这玩意儿比他整条胳膊还要长,一头满布炭黑,还有不少烧灼痕迹,分明就是一根吹火筒。
……好吧。
先将就着用,以后有机会,再去打造一个听诊器好了……
格雷特镇定心神,把吹火筒一头对准自己耳朵,一头贴在艾薇儿身上。说是听呼吸音,吹火筒末端却在缓缓移动,直至心尖搏动的最强点。稳稳贴住,屏息聆听,时不时移动一下,越听越是脸色严肃。
心尖区有杂音。
移到胸骨左缘,第二肋间隙的肺动脉瓣区,舒张期的杂音更加清晰,分明是连续的机械样杂音。
再移向主动脉瓣区,杂音渐弱。三尖瓣区的杂音也几乎听不见,绕着心脏一遍听完,移到左边锁骨下,清晰的机械样杂音再度响起……
胸骨左缘第二肋间及左锁骨下方,舒张期可闻及连续机械样杂音。传导范围广泛。
结合之前的分离性紫绀、体弱、乏力、季节性咳嗽,高度怀疑……
动脉导管未闭。
先天性心脏病的分型之一。轻者终身没有太大症状,重者可致肺动脉高压、心力衰竭,直至死亡。
格雷特狠狠地闭了下眼。他耐着性子听了一遍肺部,确定呼吸音没有异常,放下吹火筒。想了想,抱着一线希望,转头询问爱琳婶婶:
“婶婶,艾薇儿妹妹这个身体……有没有找牧师看过?牧师怎么说?”
他严肃的神色显然吓到了旁人。油灯下,爱琳婶婶怔了怔,强笑着打发艾薇儿去睡,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主教大人说,艾薇儿也就是身体弱,平时多歇歇,当心不要着凉就好了……一定要治到和常人一样的话,需要等级很高的神术,他施展不出来……”
他们,只觉得是身体弱吗?
格雷特有些难过,又有点放心。只知道这些的话也好,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知道是先心病了,又能怎么样呢?
心脏疾病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绝症。心脏手术,也在外科手术开始发展后的很长时间内,都是医学的禁区。被后世尊为“外科之父”的奥地利医生西奥多比尔罗特,就对心脏手术下过这样一个“魔咒”:
“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任何一个试图进行心脏手术的人,都将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注1)
没有生命支持手段,没有体外循环装置,甚至没有最基本的止血、消毒和麻醉。当前条件下,贸然做心脏手术,无异于对病人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