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幸与不幸,兴许真是太过匆忙,又或横疏影对暗格之隐密极有信心,竟未将锁扣上。耿照着魔一般,回神时已将檀木匣拿在手上,缓缓揭开;喀搭一声,一物坠落在地,他却没能分神观视,双眼直勾勾地瞅着木匣,目瞪口呆。
匣里什么都没有。该说是原本贮于匣中之物,如今已被取走,这才露出了底下的奇异衬垫——一
那是一张人的脸。
色如鲜血的猩红绒垫凸出匣底,浮雕成人脸形状,大小与真人的脸孔相仿佛,五官维妙维肖,依稀是横疏影那倾倒众生的容颜。耿照转念会意:匣中所贮,必是一张面具!是依着姊姊的脸孔打造的面具,衬垫才会与她如此肖似,以便贮放时嵌住面具,不令动弹。
而开匣时掉落地面的,除了一枚横疏影惯用的发簪外,还有一小片淡绿色纸头,约两指幅宽,烧得只剩指节长短,笔迹如刀戟般森然纵横,仅能辨出「后处」两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后处……后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强烈的不安在少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一直不知道,原来横疏影藏着这样的秘密,连对他都不会说过。这乌木匣里装的,会不会只是一只精巧的玩物,就像流影城里独孤天威搜集的那些助兴淫药一般;而横疏影非是变装外出,暗行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她仍在这栖凤馆中,去陪皇后谈谈心聊晚了,才联床歇息……
(等一下!
「后处」二字,会不会是「在皇后处」的意思?
难道这张纸条,是姊姊专程留给我的?要我去……去皇后处寻她?
耿照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将榻上的雪艳青藏入更衣处的屏风后,以免被人发现;安排停当,悄悄推开一丝门缝,直到确定廊间无人,一闪身便掠了出去。
第九三折 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滴答」一响,液珠由融蜡似的石钟乳尖坠落,炸碎在嶙峋的地面上,声音不住回荡在空间里,一波接一波地往洞窟深处蔓去,说是次第减弱,更像被无尽的幽深黑暗所吞噬。这山洞内透着刺骨的湿寒,即使横疏影用力裹紧了乌绒大氅,曼妙娇躯仍不停轻颤,玲珑诱人的曲线如海波般荡漾。
或许……是因为面具太过冰寒的缘故。她心里想。
站在削平的岩壁之前、手举火炬的枯瘦老人却仿佛察觉不到温度,明明背脊微见佝传,不知怎的身形是挺拔傲岸,恍如古松,饶是岁月风霜陈腐已深,依然苍劲不减。
老人脸上的鸟形木面宛若「鬼雀」的人形化身,唯一比巨大的食肉妖鸟更恐怖迫人、难以相对的,也只有从两枚眼洞中绽出的锋锐目光。横疏影粉颈低垂,咬着牙强迫自己止住震颤,至少不要在老人面前显露出卑怯心虚的模样。
接到古木鸢的菉纸密函之后,她便做好外出的准备,但老人是如何潜入栖凤馆、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将她带来此间,横疏影却毫无头绪;恢复意识时,便已置身在这湿冷幽暗的广阔空间里,由洞窟中高低错落的石笋钟乳,以及除了火炬之外别无光源等推断,此处极可能是一个埋穴式的地下洞窟。
虽不特别觉得气闷,但劈啪作响的炬焰颇为安定,没有洞穴内常见的微飔气旋,更佐证了横疏影的揣测。
古木鸢并未召集其他人——起码在视线范围内没看见。现场也没有用来遮掩形体的白骨烛台,显是因为只有二人相对,毋须如此大费周章。
为了这天横疏影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回,一旦亲身上阵时,古木鸢却总能教她心惊胆战,宛若一名手足无措的小女孩。老人将火炬往石缝间一挂,也不看她,单手负后,似抬头打量着石窟四面,沉声道:「知道为什么找你?」
横疏影尽力维持镇定,低声应答。
「……知道。」
「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古木鸢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客观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丝毫情感。「耿照今夜出现在风火连环坞,几乎破坏我等联合七玄的重要集会,赤炼堂总舵付之一炬,天罗香之主雪艳青失踪,耿照也不知下落。」
横疏影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环臂抱胸,十指隔着厚厚的大氅掐进腴润上臂,指甲几乎刺穿衣裹,将柔肌刺出血来。他……他还好么?闯入七玄之会、几乎破坏「姑射」的密谋……明明是惊心动魄、难以放怀,偏半焦灼之中又隐隐生出一丝骄傲。——那打坏姑射计划、令古木鸢咬牙切齿的,是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