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似乎读出他的心思,早一步抬头,笑道:“你认识徐老头多久了?三年, 还是五年?”
少年一愣,讷讷道:“两……两年罢。”
其实远远不到。算上两人眞正相处的 这大半年,他知道有徐老头、有这豆腐脑儿摊子,以及美丽出尘天仙也似的双双姑 娘,至多一年加一点。就这么承认自己与徐家父女其实一点也不熟,意外地令少年 感到挫折。
浪人笑着点头。“过去我来越浦,总会光顾徐老头的牛肉汤豆腐脑儿,他女儿这么小的时候……”
他蹲着往眉眼处一比。“我还抱过她。这几年我甚少履迹东海, 不想当年的小女娃儿,都出落成大姑娘啦。他们父女俩都是你葬的罢?能不能带我 拈炷香?”
少年深吸了口气,抚过心头又被掀起的一片刺疼。“城南徐家祠堂。你找管事 的徐先生问问,他会带你去。我……我今儿有点事。”
回头便走。
“为了 一名素昧平生、已然香消玉殡的女子,这么做値得么?”
浪人叫住了他, 眸中精光暴绽,彷佛沈睡深林的猛虎雄鹰突然苏醒,一字一句都如铜瓜铁锤,重重 敲上少年的心版,带着王者一般的慑人威仪,直迫得少年无法喘息:“你是她的什么人?是手足、是情人,还是尙未完婚的夫婿?你和徐老头又是 什么关系,便要报仇雪恨,轮得到你么?强自出头,是想做英雄?徐老头的女儿若 还在世,她会希望你为了替她报仇,牺牲宝贵的性命?”
少年被连珠炮似的一串急问,不由瞠目结舌,片刻才摇头道:“我没读过书, 只会杀猪宰牛,你问的这些,我一个也回答不了。但这事无论谁来问我,再多问我 几万几千回,结果海是一样的。我想为双双姑娘做这事了。我只想……只想讨个公道。做不了这事,我一辈子睡不好觉。”
那人凛凛直视,见少年竟不心虚回避、反而益发坚定起来,冷冷道:“你的行为只得一个字。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蠢’罢?”
少年苦笑:“以前在肉铺,东家常这么说我。”
他心知东家对他是极好的。未满师的学徒 突然说要走,决计拿不到白花花的五两,就算剐了上档也不値这么多,通常是一顿 棍子打将出去,风声一放,一辈子都别想回这行当。
“你错了。”
那人露齿一笑。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说话有种怪异的口音,脚上的 长拗毡靴尖端微翘,怎么看都不像东海本地,甚至央土的款式。“是‘义’。你的 付出不为自己、不求回报,不在意自己力量渺小,微不足道,只要是该做的事,牺 牲性命也想完成,这就是‘义无反顾’。”
那人正色道:“义,是一种高贵的特质。它存在于你的血脉里,终生奔流不息, 在软弱时给予力量,在迷惘时指引方向。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天赐之血, 即使拥有,也无法靠娶妻生子将血脉延续下去。‘义’是信念,义之血脉,也只能靠信念传承。”
“义……的信念?”
少年喃喃道。
“在南陵有群人,他们和你一样,流着高贵的凤凰之血^那是南方对‘义’ 之血脉的敬称,与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同属羽族最高贵的凤之族裔。为了捍卫这 份珍贵的信念之血,也为扫除世上的不公不义,他们发誓不娶妻、不荫子、不封爵、 不蓄财,荣辱休止,身无长物,终生不渝地奉行这个‘义’字,直到合眼。”
少年听得迷茫起来,片刻才道:“你……你是这样的人么?”
“我是。若你愿意,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那人站起身来,少年才发现他生得 高大修长,腰窄膀阔,柔软的厚髯浓发迎风飘飘,衬与背后大楯也似的巨物,纵无 金缕玉带,仍有着难以言喻的肃穆威压。
他将蒲扇一般的大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眸中笑意温煦。 “你知道是谁让我来的?”
少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