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桥肉铺李的东家。”
浪人咧嘴一笑。“他说有个可爱的学徒走了 ,说不 定要做傻事,怎么也劝不下,心里十分挂念。是他同我说了徐老头父女的冤屈,还说这一年多来你天天往廿五间园外跑,只吃一碗豆腐脑儿就走人,只为瞧徐老头的闺女几眼。东家说没见过你那么傻的,喜欢便央人提亲哪,他给你准备了 一笔钱,只等你开口。”
少年一愣一愣,泪水忽如涨潮,突如其来地溢满眼眶。 “你现在舞刀冲将进去,拼着性命不要,或可刺死那梁成武,然而赔上一条性 命不说,难保不牵连无辜人等。万一他的婢仆里也有忠义之人,同样拼着性命不要, 也想要阻你一阻,你杀是不杀?”
少年为之语塞。
“暗藏尖刀,身死酬仇,那是刺客的行止。刺客可以报仇雪恨,却不能令正义 伸张。”
那人潇洒一笑,眸光豪烈起来,焕发着难以形容的炽烈光彩,令人胸中血沸: “能贯彻‘义’之一字,济弱锄强、衡天卫道的,是游侠!”
三乘论法的会场,设于莲觉寺的正殿“觉成阿罗汉殿”前。 偌大的广场上遍铺大片的精磨青石砖,被初升的朝阳一映,古朴温润的暗青光 华中似有点点金砂,剎时令人有“足踏西天雷音寺”之感,不只坐上高台的王公贵 族赞叹不已,连沿山拾级的各级官员见了,亦都心摇神驰,久难自己。
觉成阿罗汉殿两侧各有一宏伟偏殿,唤作“十方圆明”、“诸漏虚尽”三殿 呈“门”字形夹着广场,场内的三座高台依殿势而建,左右两台分作阶梯似的五层, 髙逾三丈,居间凤台更是直接以觉成阿罗汉殿的阶台为基,搭起四丈来高的髹金镂 空彩楼,可容纳五百名金吾卫士层层环绕,围得铁桶也似;顶端四面垂纱,供皇后 休憩听法。
广场中央有座丈余高的五瓣莲台,是佛子与诸位高僧上台说法处。至于莲觉寺 举寺上下,俱都张灯结彩,妆点得金碧辉煌,自不待言。
筹办大会期间,莲觉寺的显义和尙忽传中风噩耗,令抚司大人迟凤钧错愕不已,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登门没见着人。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 ,迟凤钧亲临寺中 一探,果然显义形容枯槁,瘫在床上人事不知,非是借故装病,急坏了焦头烂额的抚司大人。
所幸几名“显”字的青年僧人十分能干,不但接手张罗,还将显义收藏的法会资金悉数拿出,再加上越浦乌家的银两奥援也及时到位,总算得以增派人手,赶在 佛子指定的时间布置完成。连慕容柔见了 ,也忍不住点头:“人手、场地均是有条 不紊,迟大人辛苦。皇后娘娘见得如此盛况,亦当凤心大悦,上表朝廷,为迟大人 记上一笔功劳。”
“岂敢岂敢!”
迟凤钧整个人瘦了 一圈,原本就清症的面颊更微见凹陷,心力 交瘁全写在脸上,不觉苦笑:“忒大的差使,下官不敢居功,只求无过。阿兰山下 的警跸安全,全靠将军啦。”
慕容柔面无表情,随行的适君喻拱手道:“抚司大人客气。金吾卫把守山道, 严密管制,连我家将军都只能带上这么点人来,今日大会定是滴水不漏,安全得紧, 大人毋须担心。”
自皇后娘娘驾临栖凤馆,阿兰山便只任逐流的金吾卫得以出入,无论慕容柔从 谷城大营调来多少人,永远只能驻扎在山下;及至佛子抵达东海的消息传来,为加紧布置场地、打杂办事,金吾卫又征调数千名越浦及附近大小郡县的衙役上山,由 越浦城尹梁子同负责指挥,协助迟凤钧处理大小事宜,独独不让镇东将军府插手。
连慕容柔想抽调万名铁骑增援骁捷营,以备不时之需,皇后娘娘也有意见,派 任逐流传口谕,让将军“勿扰军民”慕容柔只得把这支万人队部署在越浦城外, 万一阿兰山生出事端,比之百里外的谷城大营,总能就近相应。
身为东海文武官员之首,慕容柔天没亮便抵达阿兰山下,随行的除了将军夫人 沈素云与随行女伴,还有率穿云直的“风雷别业”之主适君喻,以及李远之、何患子、 漆雕利仁等小三绝。以他堂堂东海一鎭封疆大吏的身分,排场实不能算大,谁知山 脚金吾卫一拦,传达娘娘的旨意:世袭王侯、宗室封爵者,可携随从三十人上山; 朝廷一品大员,可携二十人,以下依品秩递减。
适君喻心头火起,强按怒气,抱拳道:“都统大人,我家将军节制东海,手握 精兵十万,虽非宗室,亦属栋梁。不说排场,便为今日大会之贵宾安危,带支百人 队上山去,似也不为过。”
那金吾卫士瞥了瞥手里的名册,休说“‘浑雷紫电’适君喻”七字讨不了什么人情,怕连慕容柔的面子也不肯买帐,仗着有皇后和金吾郎撑腰,不泠不热一拱,皮笑肉不笑道:“适庄主,眞是对不住,小人有皇命在身,上头怎么交代怎么办。适庄主的手下非是官署正制,放这二十人上去,算小人拧了脑袋别腰上,再多没有啦,还望庄 主见谅,勿要为难我等。”
漆雕利仁指着那人,露出白森森的牙一笑,回顾李远之:“他说不要脑袋啦, 不如我帮他罢,嗯?”
李远之铁青着脸,低声道:“别添乱!这个人不行。”
漆雕 难掩失望:“又不行?”
慕容柔无意冲撞皇后一系的人马,摆了摆手,索性只携二十人上山。迟凤钧见 他身边随从寥寥,怕任逐流是来眞的了,被适君喻挤兑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连慕 容在皇后跟前都说不上话,何况自己?正想好言劝慰,慕容柔却似不怎么在意,只 问:“迟大人今儿见过娘娘了么?”
迟凤钧一愣。“下官一早去栖凤馆,晋见过娘娘了。只恐扰了娘娘用餐梳洗,没敢多待,请过安便即离去。将军何出此问?”
慕容柔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坊 间流传,说娘娘近日凤体欠安,想向迟大人打听一下,看看娘娘面色如何,需不需 要在越浦另觅良医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