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长离并未否认,他低声道:“是盯着姜盈川?”
这名字抛出来,谢长离眸色微凝。
“姬小将军来扬州是为了他?”
“看来谢统领已经瞧出了他身上的猫腻。”
“姜盈川是户部尚书沈从时的人,能有什么猫腻。”
“若果真如此,谢统领又何必亲自出手,闹这么一出。”姬临风笑了笑,渐而肃了神色,道:“姜盈川的事,姬某先前已有怀疑,只是尚无实据。这回南下,既是想查清此事,也想帮虞姑娘一把。不若你我联手,一明一暗,早些了结此事,如何?”
他徐徐开口,眼底已不复在京城时的怀疑讥讽。
谢长离默然觑他,片刻后点了点头。
……
蓁蓁等到谢长离时已近晌午。
昨晚府衙的动静虽大,官驿里倒是风平浪静。
她一觉睡到天亮,晨起后吃过饭,便迎来了蒋漪的造访。
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官驿里阁楼错落,花木掩映,景致还算不错。两人坐在凉台上,就着一壶香茶慢慢叙话,直到远处拐出谢长离的身影才起身下楼。
门口相遇,谢长离猜得这陌生女子应是蓁蓁的闺中好友,态度倒还算客气,还留着一道用了午饭。
饭后蒋漪先行告辞,谢长离则携蓁蓁回屋。
这趟扬州之行,他既有旧案要办,还须顺带着查蓁蓁父亲的案子,手上事情不少,来之前便想好了快刀斩乱麻。昨晚府衙既已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剩下的更须速战速决,不宜耽搁太久。
是以他昨晚整宿没睡,就连此刻回来,也不是为了歇午觉。
进屋后屏退旁人,他随手掩上窗扇,揽着蓁蓁的肩径直进了内室。
“今早除了周少夫人,可有旁人造访?”
“荀知州曾来过,说是有事相商,想同主君一道用饭。瞧着主君不在,就走了。”蓁蓁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新任的通判姜盈川也曾露过面,不过没到跟前来。那会儿我跟蒋姐姐坐在高台上,瞧他在外面逡巡,倒像是在迟疑。”
这般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谢长离颔首,继而低声道:“你父亲的事,昨晚已经查到了些线索。稍后会有人递名帖拜访,你只管迎进来,让她量着身段给你做身夜行衣。明晚你得跟我出趟门。”
这般安排,分明是要夜探某处的意思。
蓁蓁立时睁大了眼睛,“去做什么?”
“扬州有个盐商叫董立的,你可认识?”
“曾见过两回。听说他们家也通着京城的路子,早前还曾觊觎外祖父家的生意,只是品行不知如何。怎么,我父亲的案子里,他曾做过马脚?主君带我过去,是想偷偷核查他们的账本?”
“是有些嫌疑。”谢长离倒没有太早论断,瞧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一笑道:“既是夜探,最好快去快回。你这两日想想盐商勾覆的事,回头若能看出端倪,能比外头寻的人可靠。”
这道理蓁蓁自然是明白的。
遂莞尔应承,待谢长离歇了片刻后离开,便即默坐在窗前,回想当初从外祖父手里学的本事。
及至后晌,有女眷登门造访,蓁蓁迎进来之后,果真是谢长离安排的裁缝,量了尺寸后便仍告辞而去。
待翌日傍晚,谢长离从外面回来,随行的侍卫拎着一堆锦盒,尽
是扬州街上挑选的衣裳首饰。锦盒上还都有商号徽记,尽是价值不菲之物,全然一副出手极阔绰讨美人欢心的模样。
而锦盒拆开,除去锦绣衣裙,还有一套夜行衣,叠得整整齐齐。
蓁蓁颇觉新奇,待用过饭后夜色四临,便去了内室将衣裳换上身试试。
不得不说,那裁缝的手艺确实极好,虽是连夜赶着缝制出来的,裁剪却极精致,穿在身上不肥不瘦,十分妥帖。她头回穿这种衣裳,瞧着镜中的利落姿态,欣然四顾之余,又吩咐清溪,“去把主君买的那副发簪拿来。”
清溪才要出去,就见谢长离已换好了衣裳,握着发簪走进来。
到了镜前,眸底竟浮起些亮色。
因仲秋的夜不算多凉,这套衣裳裁得也颇单薄,为免累赘,衣料几乎都贴着身体,将细腰长腿勾勒得分明。昏昏烛光下,黑衣衬得她肌肤尤为白嫩,满头青丝也散乱披着,钗环卸尽后,格外显得温柔。
谢长离的目光在她腰身流连片刻,走至近前,忽而抬手,将她满头青丝捋入掌中。
“挽松了容易散开,还是我来。”他解释般低声开口,让蓁蓁坐在椅中,有些生疏地梳好头发,拿发簪挽起。
掌中触感柔滑,鼻端有淡香传来。
谢长离记得先前同床共枕时,就有这幽幽香气入鼻,想必是她沐发时所用香膏的味道,很好闻。
心头忽而有些乱,他抬眸看向镜中。
四道目光在镜中交汇。
蓁蓁心头微跳,脑海里有片刻空白,很快就垂眸去理衣袖,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暧昧。
“咱们待会怎么去董家呢?”
她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谢长离清了清嗓子,道:“待会罩件披风,再戴上帷帽,权当是去夜游,外面会有安排。”说着话,松开了她的发髻,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似仍贪恋那柔滑的触感。
蓁蓁却已站起身,让清溪去寻披风过来。
待筹备妥当,两人乘车出了官驿,蓁蓁的装束无人可见,谢长离亦拿宽敞的披风遮住全身,更没人瞧得出端倪。待马车驶至一处僻巷,两人便弃车步行,只让车夫赶着空车往城里一处歌坊而去。
临近望日,月色正明,好在有薄云飘动,不时遮住月光,亦让穿巷而过的身影无声无息。
直到站在董家府前,蓁蓁才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好像不会翻墙。
第30章 背背整个人依偎在谢长离怀中时都没察……
夜色阒寂,薄云浮动。
盐商的宅邸自然比不得州府衙门,除了一群看门护院、四处巡逻的家丁外,其实并无多重的防备。这院墙修得也不算太高,若真有宵小之辈不惧官司翻墙入室,也不算太难。
但于蓁蓁而言,要翻阅这矮墙却很不容易,更何况,这是她头回偷闯别家府邸,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她摸着墙桓,迟疑了一瞬后,不自觉抬眸看向谢长离。
就见他正低头觑她,唇角似笑非笑。
“翻不过去?”
“我又没习过武,哪会这个。”蓁蓁低声。
谢长离径自笑了笑,忽而俯身凑近了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手臂,一手揽在她小腿,稍稍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而后风声微动,等蓁蓁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背着跃入墙中,落在一片翠竹之间。
蓁蓁懵了一瞬,想要下来自己走,谢长离却没有停留的意思,脚步轻快迅捷,背着她拣了暗影径直往董府的书楼而去。
庭院错落,廊下灯烛半熄。
蓁蓁生怕被人察觉,有些紧张地环住他的脖颈,几乎屏住了呼吸。
谢长离却是极为惯熟的,目光迅速打量四周,身影穿梭过庭院屋舍时,如入无人之境。相较于周遭那几乎可以忽略的防卫,此刻更令他心神微绷的,反而是背后柔软的触感。
在背起蓁蓁之前,他确实没想过这件事。
但当她娇软的身躯伏在他背上,随着他暗夜疾行的脚步轻晃时,那份感觉便格外分明。
他竭力不分神,直到钻入董家书楼,才有些不自然地将她放在地上。
蓁蓁随之松了口气。
比起别处的松散防卫,书楼是各处府邸的重中之重,门前几乎日夜都有人守着。方才谢长离绕到侧面翻窗而入前,她也瞧见了书房门口那两位身形粗悍的护卫,都打着精神守在门口,没半点偷懒的意思。
她和谢长离虽进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待会还是得轻手轻脚,免得闹出动静被人察觉的。
她都没敢挪动,只踮起脚尖凑到谢长离的耳侧道:“账本在哪里呢?”
声音极低,唇瓣几乎贴在耳畔。
谢长离原就精神微绷,被她温软的气息吹在耳畔,察觉若即若离的触碰时,眸色渐深。他想出声,发觉喉头有些紧绷,只好沉默着揽住她的肩,携她穿过几重书架,而后推开最里面的一扇小门。
账本的位置早已摸清,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极厚的黑布,将细钉摁入窗槅后挂起窗帘。
屋内霎时漆黑一片。
旋即,有支蜡烛矮短的被火折子点亮,光芒不足以透窗而出,却能照出这方寸天地。
蓁蓁没敢耽搁,就着微弱的光,取了账本挨个翻看。
她看得很快,却也极细致。
一旦察觉账目有异,便指给谢长离看,让他默记在心里。而后逐页逐卷,将谢长离想要查阅的账目细致翻完。
蜡烛渐而燃尽,随即换上新的。
蓁蓁全幅身心皆扑在其中,为借光看得清楚些,整个人依偎在谢长离怀中时都没察觉,亦忘了时辰早晚。眼睛渐渐有些涩疼,她不去理会,直到最后一卷翻完,她才松了口气,阖上眼睛。
暗处用眼太久,难受得很。
涩痛之后便有泪水流出,她没去擦,只闭着眼睛想缓一缓。
谢长离心疼极了,手掌轻轻敷在她双眼,拿掌心的温热极轻地抚揉,只等她好受些了,才低声道:“走吧,天快亮了。”说罢,仍将那细钉和黑布收起,背着蓁蓁翻窗而出,消失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书楼重归安静,账目排列纹丝未动,若不是窗槅上那极细小的钉孔,瞧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而在董府之外,谢长离带着蓁蓁先去了趟教坊,假作整夜听曲后乘车而归的模样。待到了住处,蓁蓁自由清溪和染秋带着去洗漱用饭歇息,谢长离则依着蓁蓁挑出的可疑账目,吩咐林墨顺蔓摸瓜。
等办妥了回来,蓁蓁已然睡着了。
几重垂落的帘帐遮住日光,她整夜劳心劳神,显然是极为疲惫,睡得极沉。
谢长离没敢吵她,轻手轻脚地擦洗后,随便吃些东西垫了垫肚子,便在她身旁躺下补觉。
等蓁蓁睡醒时,谢长离已不见踪影。
——据清溪交代,是因晌午时分荀鹤亲自造访,请他议事去了。临走时特地交代,说他有要紧的事处置,让蓁蓁不必等他。
蓁蓁猜得是与父亲的案子有关,一时间也没心思做旁的,只坐在窗畔,对着满院凉爽的风,琢磨昨晚那些蹊跷的账目。
……
此刻的谢长离却已换上了那身提察司的威仪官服,正与荀鹤在府衙后的花厅喝茶议事。
他这回南下,打的是查访旧案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