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摇感受到雨女身上暴发出的越来越强大的能量,对云嫂道:“云嫂,控制你的情绪,你越哭,空气中的湿度越大,她的能量越强,我会撑不住的!”
可是这会儿雨女已经不再理会范一摇,她一步步走到云嫂面前,用穿着雪白两指袜的脚尖勾起云嫂的下巴。
“看看你们,现在不是也跟丧家之犬一样了?什么九州上族,呵,要是你那个不可一世的老祖宗知道他的后辈混得如此不堪,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毕竟,他当初对我这个下等残灵,是很不屑一顾的呢!”
范一摇从见到这雨女第一面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端庄柔媚的姿态,可此时此刻,她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眼中戾气横生,尤其是在提到云嫂那个老祖宗的时候,更是银牙暗咬,双颊晕红。
于是,范一摇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切,你说人家对你不屑一顾,只怕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将那位长右先辈的好心当成了倾慕,自作多情,纠缠不得,所以才爱而无望,因爱生恨吧?”
范一摇故意措辞犀利,果然把雨女的心态搞崩了。
“你胡说八道!”雨女柳眉倒竖,看范一摇的眼神似是想要吃人,“分明是他始乱终弃!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长右族长,所以嫌弃我出身卑贱,配不上他!”
云嫂直接就被这猝不及防的大瓜给砸蒙了,一时间忘了哭,呆呆地看着雨女。
范一摇也很震撼。
《奉阳日报》上追的那些狗血言情小说总算是没有白追,还真让她猜着了。原以为是什么反社会型人格,或是极端民族主义者,到头来,却是一场情债。
雨女似乎终于找到了情绪宣泄口,根本没意识到外面的雨停了,她不停地来回踱步,对负心之人的控诉如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生平最讨厌伪君子,他看不起我,大可以坦坦荡荡说出来,为什么要用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我!从一开始,不如就让我死了,为什么要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范一摇看错了,雨女眼中竟隐现晶莹的泪光。
“我本就是最卑微的残灵,身无长技,哪怕在东瀛也是最微末的一族,习惯了被别人践踏到尘埃里,可是他却告诉我,我不比任何人差,只要努力,我也可以变得越来越好……他把他的一滴泪给了我,我日日夜夜不停歇地修习御水术,也变得越来越美了,可是无论我再怎么追逐,也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与其把人从泥潭里拉出来再重重踩回去,还不如从来不让我见到光!”
雨女说到最后,几乎是有些神经质,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变得扭曲。
“我恨他!恨他的族人!恨整个九州!恨不得杀尽长右一族,屠灭整个九州灵族!我要让他知道,你们也不是永远高高在上,也有被我踩在脚下的一天!”
范一摇:“……”
此时此刻,她很想对长右那位老祖宗说一句:您老是有多倒霉,救了这么个蛇精病!
雨女完成了自己的激情演说,似乎觉得这时应该杀个人助助兴,于是抬手又在云嫂身上做了个水汽结界。
范一摇挥刀阻拦,雨女却媚笑着瞥她一眼,柔弱无骨的手朝她轻轻一点,范一摇顿时觉得一股凝滞感包裹了拿刀的手,手中烛息刀似乎变得千斤重。
很显然,与刚刚相比,雨女变强大很多。
范一摇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你们这帮东瀛狗,给老娘站住!把开山斧还回来!”
是运红尘!
所以咱就是说,骂人能不能不带狗字……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道身影自门外冲进来,看穿着,并非华国人打扮,也有别于普通的日本人穿衣风格,范一摇听凤梧给他描述过,认出这些人就是东瀛的阴阳师。
这几个阴阳师进来以后看到范一摇和云嫂,明显愣了一下。然而不及他们搞清楚状况,一道红色身影便紧随而至。
“总镖头!你怎么也在这里?”运红尘见了范一摇大喜过望。
范一摇问:“刚刚听你提到开山斧,开山斧怎么了?”
“让这帮家伙偷了!”运红尘指控道。
本来以她的怂货本质,是不敢这么大咧咧追过来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大掌柜得知开山斧在她手中遗失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她就又支棱起来了。
“你这个疯女人,我们这里没有你们的开山斧。”一名阴阳师操着蹩脚的东瀛口音反驳,“开山斧已经在半路被人劫走,你追着我们做什么!”
若不是因为他们丢失了开山斧,急于回来向雨女复命,没有精力在路上与这只苍鹤纠缠,他们也不会就这样让她一路追到这里。
雨女与其中领头的阴阳师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他们说的是实情,勃然大怒:“真是一群废物!”
阴阳师头领似乎对雨女的辱骂很不满,却也只能隐忍不发,毕竟按照事先分工,雨女在这里牵制山海镖局最难对付的两人,由他们去偷开山斧,没想到却被人半路截胡。
范一摇看得出来,雨女虽然竭力表现得镇定,但她对遗失开山斧这件事非常惊慌恐惧。
对她来说,追踪开山斧的下落显然比和他们继续缠斗更为重要。
雨女已有抽身离开之意,可范一摇又怎能放走这个祸害,烛息刀立刻挥砍过去,拦住她去路。
“真的是找死!”雨女气急,眼中迸射出浓烈杀意,柔软的和服宽袖霎时变得僵硬板直,道道雨丝自室内棚顶飘落,如细小的锋刃,淬着冰寒银光。
范一摇看得心下一沉,护着运红尘和云嫂退至角落,同时用烛息刀飞快格挡,击掉那如钢针一样的索命雨丝。
雨女这个杀招可谓是敌我不分,那几名阴阳师也险些着了道,骂骂咧咧一边以咒术抵御一边退出茶楼。
这下雨女更是毫无顾忌,眼睛睁大,嘴角咧得极开,露出狰狞又疯魔的笑容。
“雨女,不可胡来!”
雨女听到这个声音,有一瞬的呆滞,笑容凝固,流露出做梦般的恍惚神情。
她一点点将头慢慢转向门口,如僵化的木偶,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可笑。
“师,师父?”
范一摇也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茶楼大门口缓缓步入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杏色长衫,皮肤白皙,眉眼狭长温润,看起来十分有书卷气。
他似是常笑,眼角隐约可见淡淡笑纹。
雨女叫这个人师父,难道说,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长右先祖?
只是他并非如凤凰那般可以涅槃重生,又没有烛龙那般身为自然之神的强大力量,怎么可能还活着?
“雨女,够了,收手吧。”男子轻叹一声,看向雨女的眼神满是怜惜。
“师父……真的,真的是你?”
雨女狂喜,也顾不上操控术法,慌忙用手摸了摸头发,似在确认自己妆容是否整洁,一双眼睛一扫之前的死气,变得鲜活明亮,“你既然还在世,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
语气中竟有种小女孩的委屈。
男子悲哀道:“见你?让我见你做什么?亲眼看着你杀害我的族人么?”
雨女慌了,急切地解释道:“师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杀的那些人,几乎已经和你没有什么血脉传承了呀,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雨女故作娇柔地扑倒在男子脚下,仰头楚楚可怜道:“师父,现在长右一族已经没什么人了,当初认识我们的人也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愿意跟我走么?”
第55章 一滴泪
男子垂眸, 任凭雨女抱着他的腿,顺着她轻声说道:“跟你走?去哪里?”
“我们去东瀛呀,现在东瀛灵界已经不再是数万年前那般贫瘠了, 东瀛的灵怪与阴阳师们把它建设得极好,比现在的九州强多了!”雨女说得兴致勃勃,语气中满是骄傲。
“东瀛么?那是异邦啊……”男子喃喃自语。
雨女唇角微扬:“当初我来九州, 不也是只身来到异邦么, 不过师父你放心, 只要有我在, 我会护着你的,我当初受到的委屈,一定半点都不让你体会……”
“你当初受了很大委屈么?”男子声音依旧温和, 甚至伸出双手, 俯身轻柔地扶住了雨女。
雨女眼中戾气横生,“当初他们不让你与我在一起!我当然受了委屈!”
男子轻笑一声,“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雨女一愣, “嗯?什么?”
男子抓住雨女胳膊的手一点点收紧了力道,笑容未变, “即便没有其他人的阻拦, 我也根本不想与你在一起。”
雨女呆呆地与男子对视, 眼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这一瞬破碎。
男子收回手时, 已经在雨女的胳膊上留下两道黄色符箓, 符箓紧紧贴在雨女身上, 如灼烧她的皮肉, 发出阵阵青烟。
可雨女还是执迷不悟, 丝毫不顾及身体的损伤, 跪着爬向男子,“师父……你是因为我杀了太多九州人而恼我,是不是?徒儿知错,徒儿认罚,但是你不要故意说那种话,好不好?”
男子轻盈后退,身法翩跹潇洒,唇边带着浅笑。
范一摇盯着那男子笑容,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明艳,温柔,充满神性,却透着骨子里的漠然。
她好像突然就猜到这是谁了。
“小长右,那么喜欢哭,怎么这会儿不哭了啊?”男子温和出声。
云嫂突然被点名,很是迷茫。
范一摇却反应过来,催促:“云嫂,听他的!你试着哭出来!”
雨女见男子以如此温柔语气和其他女人说话,登时醋意大发。
“是因为你在挑拨,所以师父才会这样对我!”
她向云嫂投以怨毒的目光,展开双臂,宽大的和服衣袖无风自动,茶楼内外悬挂的油纸伞一瞬间全都被她吸引过来,悬停在半空。
“小长右,你要再不快点,我们可就死在这里了。”男子笑吟吟地催促,却丝毫没看出来心急。
云嫂越是着急,越是哭不出来。
范一摇已经看出雨女的不对劲,这一波她身上所散发的杀机比之前都要重,急切喊道:“云嫂,想想你死去的族人,再想想你丈夫李云是如何惨死在这女人手中的!你丈夫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陪你去照相馆拍照片了……”
云嫂听到范一摇提到照片,眼泪果然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外掉。
窗外乌云重聚。
雨女双臂轻挥,衣袖翻飞间,高速旋转的油纸伞如同绞肉刀,分别向着范一摇,运红尘,和云嫂的方向袭来。
却唯独避开了对她来说威胁性最大的杏衣男子。
烛息刀出,钨金刀刃与飞速旋转的油纸伞相击,发出铿然之声。伞骨终究是木制,很快便被削成碎屑。
“是你们!都是你们!几万年前你们不同意我和师父在一起,如今还要出来捣乱!都去死!都去死!”
雨女手臂上还附着那两道符箓,华美的和服布料被腐坏穿透,蚀入皮肉,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洇湿了衣袍。
可她眼里的仇恨却始终只对着范一摇他们,一道道水汽从身体中散发出来,黏稠又阴冷,迅速将他们缠绕。
湿气凝结出的藤蔓缠上三人的手脚,又渐渐伸向他们的口鼻,范一摇觉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微薄的氧气似乎被潮湿的水雾挤榨干净。
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以扇为笔,自半空虚化阵法符文,击向雨女胸口。
雨女吐了一口血,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男子。
“师父?”
男子神色未变,继续以扇快速虚空画阵法图纹,一笔而成,击向雨女,这次的攻击力比之前还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