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迟钝如运红尘也感觉出不对了,“爹,你到底怎么了?”
运永胜的目光频频望向运小妹所在的偏房,甚至都忘了对女儿摆出凶面孔,“没,没什么啊,毕竟是海啸嘛,咱家的船还停在岸上,就算不会殃及村子,也总归是不发生最好。”
运妈妈似乎也被丈夫的焦虑感染,担心道:“真的要来了么?以前有几次也这样,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运永胜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附和:“就是就是,应该没事的,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
就这样一直捱到晚上,海啸并未发生,反而因为入了夜,满天乌云看着不再明显,减轻了不少压迫感。
晚上躺在床上,运红尘对范一摇道:“总镖头,咱们明天就走吧,去和老板会和,处理惊天鼓的事情。”
范一摇很意外,“怎么,大叔同意你带走你小妹啦?”
运红尘摇头,“不,我不带她走了,我觉得我爹说得对,小妹她还是留在家里嫁人比较好。”
范一摇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咕噜坐起来,摸摸苍鹤的头。
“你这是被洗脑了?”
运红尘长长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我爹和我娘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了。”
范一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运红尘继续道:“原来我爹和我娘当年也是对行走江湖的侠侣,只不过一路凶险,他们有一次遇到个练习邪术的阵法师,差点丧命,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我娘也是那个时候落下咳嗽的病根。”
“苍鹤喜好夜行,不易融入正常人生活。后来他们流浪到这个渔村,发现可以常常以出海为由,夜间行动,能够极大地满足我们的生理习惯,又不至于引人注意。再加上此地气候温暖,空气湿润,对我娘养病有很大好处,我爹才决定在这里定居。”
“其实仔细回想,在咱们镖局,我已经算是最没用的了,不能再带个拖油瓶。我爹他说得也没错,以流年的脾性,的确不太适合在外面闯荡,他们给她选的婆家就在邻村,算是我爹和我娘一起出海的朋友,我和流年也与他们家的儿子自小玩耍,流年还很喜欢他,留在这里……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
到最后,范一摇觉得,运红尘已经不是在讲给她听,而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范一摇慢吞吞道,“但如果我是你妹妹,我肯定会非常难过的,哪怕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我好。”
运红尘不再吭声了。
范一摇吹灭了油灯,“不过既然你想好了,咱们就明天启程吧!”
渔村的夜晚是伴着海浪入睡的,尽管这里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在极度安静的深夜,还是能隐约听见浪声。
范一摇觉得今晚格外安静,就连熟悉的,属于运红尘的鼾声都没有。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一声轰隆隆闷响。
那闷响声似打雷,却又比打雷声更加低沉遥远,仿佛野兽的低吼。
不过范一摇是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尖叫惊醒的,她几乎是下意识提起烛息刀跳下床。
“总镖头!”运红尘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是,是流年!”
两人立刻破门而出,冲向运小妹所在的偏房,透过窗子只见里面人影晃动,还有运小妹挣扎的声音传出。
范一摇当先一脚踹开门,对着那抓着运流年的黑影就是一拳。
只听一声闷哼,范一摇和运红尘同时愣住。
运红尘忙点燃了油灯,一看到捂着肚子佝偻在地上的人就傻眼了。
“爹?爹,你怎么……”
运小妹披头散发地缩在角落里,一看到大姐,哇的哭出来:“呜呜姐,爹,爹他,肯定是要抓我去成亲……”
在运小妹间断性的抽泣中,运永胜一把握住运红尘的手腕,忍着疼,咬牙道:“红尘!快,快带你妹妹走!!!离开这里!”
运红尘整只鸟都吓傻了。
运永胜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走!难道你想看着你妹妹被活活扔进海里当祭品么!”
江南渡这时也闻声赶来,在范一摇和运红尘回过神之前,一把抓住运流年,简短道了声:“走!”
范一摇和运红尘这才忙不迭跟上去。
这时外面听见一阵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往他们这边赶。
“从后门走!这边!”运永胜给众人引路,运妈妈也咳嗽着出来。
“爹!娘!”运流年惊魂未定,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直到被江南渡拉到院子后门口,才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快走!快走吧!”运永胜焦急地催促,时不时还向前院张望一眼。
运妈妈泪眼婆娑:“流年,出去以后照顾好自己!还有红尘,两年之内你们就别再回来了!”
运流年脸上挂着泪,也不知道是刚刚被运永胜吓出来的,还是这会儿依依惜别流下来的,她只茫然地问:“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他们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就听见运家前院传来砰砰的砸门声,运家夫妇急忙迎了出去。
也不知道对方问了什么,只听运永胜的声音隐隐传来:“二丫头已经嫁了人,昨晚夫家刚刚来人接走……”
紧接着传来一阵诅咒喝骂声,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爹爹!”运红尘担心,当即想要折返回去,却被江南渡阻拦。
“你父亲这么急着让你和妹妹离开,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先送你们离开村子,等一会儿我们再回来查看情况。”
运红尘瞅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的运小妹,没有再坚持。
范一摇和江南渡一直将运家两姐妹送到村外一个龙王庙,眼瞧着天快亮了,他们又急忙往村子里赶,却正巧在村口碰到了一群人。
那些人全都是渔户打扮,清一色的男人,手里拿着鱼叉鱼刀,看着面生,不像是村子里的人。
他们看起来全都气势汹汹,火急火燎,当范一摇和江南渡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竟是齐刷刷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慢慢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范一摇突然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炸起来,总觉得这些人打量她的神色很怪异,像是看着某种物品,又像是在掂量斤两。
总之,没把她当个活人。
江南渡神色沉郁,默默将范一摇拉到旁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些人窥探的视线。
这伙人低语了几句,隐约间似乎听见他们说了句什么“外乡人”,于是便又将视线从范一摇身上移开,脚步匆匆继续前进。
路上光线昏暗,月亮星星都已经被乌云遮蔽,唯一光源就是他们手中带头之人手里的火把,因此范一摇看得不甚真切。
但她总觉得,他们之中有个人身上扛着的麻袋在扭动,像是里面装了个人,可是等她再想仔细看,那些人的身形却已经隐入夜色中。
范一摇:“大师兄。”
江南渡:“怎么?”
范一摇想了想,那么小的一个麻袋,应该也不够套个人,不管是运大叔还是运大婶,都没有那么小,可能还是她想多了,于是摇摇头:“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末再见呦~提前预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68章 夺人
两人很快又回到运家, 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范一摇心头火直往上蹿。
“是那些人干的?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打他们一顿!”
他们正准备推开院门,却见运永胜和运妈妈提着几个包裹正匆匆往外走。
夫妇两人一见到他们, 神色立变:“你们怎么回来了?”说着又向他们身后张望,“红尘和流年呢?”
江南渡道:“两位放心,我们已经将她们安顿好了, 不会有事的。”
范一摇看到夫妇两人手上的包裹, 问:“运大叔运大婶, 你们这是……要离开村子了?”
运妈妈神色忧虑, “哎不是,是朱先生!我们正要去看他,他家出事了!刚才看着可是伤得不轻, 我和孩子她爸想去看看。”
范一摇心头顿生不祥预感, 脑子里浮现出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
“是……小醒出事了?”她试探地问。
运永胜叹了口气,脸色难看,“这事说来话长,先去朱先生那边看看吧, 朱家媳妇身子本来就不好,怕是应付不来。”
朱先生家和运家离得不远, 因为小醒的原因, 平时也多有走动。
此时, 几乎全村的住户都亮了灯, 朱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哎, 这次真的是越发丧心病狂了。”
“是啊, 小醒才多大, 十一岁啊!以前再怎么样, 也好歹会抓及笄的。”
“没办法,如今估计实在是抓不到人了吧,有女儿的人家要么搬迁,要么早嫁。“
”听说原本想抓运家二丫头呢,谁叫人运家心眼多,提前放跑了……”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样的风凉话了,谁家都不想女儿被糟蹋……”
见运家夫妇过来,那些议论的人忙互相使了个眼色收声。
范一摇跟随运永胜夫妇走进朱家的主屋,被眼前景象搞得心惊肉跳,只见白天才见到的朱先生,此时竟是面目全非。
他的嘴角被打破了,淤青将整张嘴涨得老高,眼睛肿得几乎成了两道缝,额头上像是被刮鱼刀划过,留下了一道巴掌长的大口子,血到现在还没止住。
不止如此,相比于外伤,最要命的还是内伤,他气若游丝地歪在床上,时不时咳嗽,一咳嗽便大口大口往外咳血。
朱嫂子是个温婉细弱的女子,此时已经完全失了阵脚,一会儿去给朱先生擦口里涌出来的血,一会儿又忙着去给朱先生倒水,发现水凉了跑去厨房生火,听见朱先生咳嗽了又匆匆跑出来,整个人如提线木偶,做事已无章法。
“朱嫂子,你先不用忙别的,安生照顾朱先生,剩下的我来。”运妈妈道,将自己带来的药拿去厨房煎煮。
朱嫂子这才仿佛回了一丝魂,木然地点点头,然后坐在朱先生身边,一边哭一边用帕子给朱先生擦血。
范一摇凑到床边,想看看朱先生的情况,谁料却对上一双绝望空洞的眼睛,再也没有熟悉的温润谦和。
朱先生一直半睁着眼,干瞪着草屋房顶,一动不动,像条脱离大海濒死的鱼,眼底也一片死寂,直到与范一摇目光相对,黑眸间或一轮,才宣告他还没断气。
“范,范总镖头……小醒……小醒她……被抓走了……我,我抢不回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朱先生眼中滚落,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竟是被逼到这种田地。
江南渡问运永胜:“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运永胜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隐瞒你们了。我们这边每逢海啸,就会在村子里选未婚少女,进献给龙王平息怒火。我算来算去,我们家流年极有可能被选中,所以之前一直给她张罗婚事,谁成想这么巧,海啸竟是真的来了,这才没办法,让你们带她提前逃走……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会对小醒下手!”
“确实太小了,以前从没选过这么小的。”运妈妈将中药炖上,这时也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们压根就没往小醒身上想。”
运永胜红着眼道:“那些人来抓流年失败,就转道去了朱家,直接将小醒带走,朱先生为了保护女儿拼死阻拦,没成想竟是被他们往死里打!”
“‘他们?’”范一摇问:“‘他们’是谁?”
这时有门口看热闹的村民抢话道:“是族里的人!我们这些海边渔村,多数都出自几户大姓,几家同气连枝,往上倒三代,供奉着相同的祖宗,于是便选出族长,周边这些村镇的一应大小事务,全都由族中掌控,当地官府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