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孩子,就不能这样抱了么?”江南渡抱着人离开舞厅上了二层,突然鬼使神差这样接了一句。
范一摇眨巴眨巴眼,“啊?”
江南渡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没来由的烦乱和不安。灯光昏暗的廊道内,他停下脚步,却并没有急着将臂弯里的人放下,而是下意识将手臂收得更紧。
“一摇。”他抬起头,就着这般亲密的姿势深深望向她,幽黑的眼像是两汪深潭,似乎能让人在这凝望中跌进去。
就算范一摇再迟钝,此刻也感觉到气氛的异常,她心跳突然变得快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一摇……喜欢师兄么?”江南渡声音干涩,几乎是赌上他全部,在这样一个不算合适的时机,不管不顾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心中总有种预感,好像此刻不问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范一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师兄抱她抱得太紧,只觉眼前竟是一阵阵发黑,连眼前的人也变得五官模糊,分辨不清。
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听到有个人问她:喜不喜欢师兄。
喜欢师兄么?
当然喜欢师兄了啊……
她头晕晕的,又想起了在水下师兄以唇为她渡气。那一刻的紧张,欣喜,甜蜜,仿佛重现。
喜欢啊……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大师兄,不是师兄妹的那种喜欢……
范一摇很想这样回答那个人,只不过,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突然陷入一片混沌中,闭上眼,晕了过去。
这种感觉和每次锻造铜器后找回记忆时一样,只是这次范一摇觉得很疑惑。
她明明,还没有锻造定情锁呀。
……
江南渡看到小师妹在他怀中昏睡那一刻,心中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走廊另一头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江南渡抬起头,对上孟埙那双笑意如春的眼睛。
他目光从孟埙身上,转移到悬浮于他掌心的同心锁,那把铜锁此时已经从暗沉的黄铜色,转变为青铜色。
“锻造定情锁的方法,是对她本人使用。”江南渡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陈述。
孟埙并未否认,而是手一挥,便让定情锁隐匿不见。
江南渡面无表情抱着范一摇走到角落,将人扶着靠墙而坐,然后缓缓起身,漆黑的眸中山雨欲来。
孟埙迅速闪身后退,躲过了迎面甩来的一鞭。
江南渡一招未能得手,紧接着第二招第三招,出鞭速度也越来越快。
孟埙自知无法与身为烛龙的江南渡肉身相抗,便不停以阵法化解。
两道人影无声无息在空旷的走廊内来往交手,如两道鬼魅暗影。
"把定情锁交出来。“江南渡终于抓准了孟埙的一个漏洞,趁机以鞭子绕过他脖子将人制住,眸色阴沉。
“交出来又如何?”孟埙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根本没有普通人被扼住呼吸的不适,“你要对她使用定情锁么?”
“把定情锁,交出来。”江南渡眼底隐现血色,鞭子收得越来越紧,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这句话。
而这时孟埙脚下阵法已成,一阵白光后,整个人便消失在空气中。
江南渡手中的鞭子顿时一松,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走廊,几欲发狂。
然而余光里瞥见歪倒在墙角的小师妹,他又强压下心中暴虐,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他在所有宾客惊异的目光中,带着范一摇离开了沈宅。
运红尘看到江南渡的脸色,只觉得心里一突突,跑去问凤梧:“老板,大掌柜,大掌柜他这是怎么了啊?还有总镖头怎么昏过去了?”
凤梧刚才感觉到阵法的五行波动,心中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对运红尘道:“你先回去看着大掌柜,我去把孟埙找回来!”
……
疼。
很疼很疼很疼,疼到恨不能立刻死掉!
范一摇这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高高的祭台上,周身法阵白色灵光波动,看似如云如雾,华美炫丽,可是那飘若无形的云丝每每从她身上拂过,便如尖刀利刃,破皮割肉!
她想挣扎,却发现动也不能动,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一块块皮肉被云丝剥落,血肉模糊,深可露骨。
范一摇被这一幕刺激得头皮发麻,想尖叫,喉咙却在发声的前一秒被云丝割开,大口大口鲜血从喉间和嘴里涌出。
神情恍惚中,她听见下面山呼海啸般的咒骂声——
“闯下大祸,活该受此酷刑!”
“千刀万剐,也无法赎清她推翻九鼎的罪孽!”
“拜她所赐,九州要完了,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毁我九州基业,杀了她!我们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范一摇疼到最后已经麻木,呼吸渐渐微弱,透过阵光看到站在对面高台上的人。
她眼中很酸,大颗大颗泪珠溢出眼眶,化为血泪。
自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她便觉得他生得极其好看,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这么会生,眉眼鼻唇都像是用笔墨画出来的一样。
他是高高在上的阵法师之首,被人类尊为天神的帝俊,担负着整个九州的命运前途。
那年在雪地里遇见他,他对她说:“无事可做么?让我想想……九鼎立成后需人看管,你可愿来助我?”
于是她就成了专门负责看守九鼎的异兽,而他也成了她的主人。
主人的眼睛很美,总是看着极远的地方,却从来不会低头看看她。主人的心事很重,眉头也常常蹙着,本着慈悲之心救济天下苍生,却不会因为她的受伤而片刻停留。
她从来不懂主人,只能默默追随,主人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质疑,开始寻求改变。
而主人他从未察觉,也漠不关心。
范一摇似乎在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场惨绝人寰的酷刑,身上的剧痛无比真实,心中那种难过的感觉也让她喘不上气。
一刀一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凌迟之痛让人生不如死。
而眼前的人影,也逐渐被血雾吞没……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将她囚禁的阵光消失,她从高台上坠落,如一具残破的人偶。雪白的衣服早已染成鲜红色,包裹着一把几乎不剩血肉的骨头。
天边突然燃起火焰。
遮天蔽日的黑影仿佛吞噬了天地,带来灭世般的滚滚浓烟。
她在坠落中听见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她已经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因为双眼早已在刑罚中被割破,她看不见了。
体内的温度飞速流逝,范一摇突然觉得有人抓住她的手,想将她从万丈深渊中拉出来。
“你这小狗,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让我怎么护你!”
弥留之际,她听见主人焦急沉痛的声音,忍不住扬起唇角。
主人……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啊……
……
范一摇猛地睁开眼,那种被千刀万剐的疼痛感似乎还未散去,令她忍不住蜷成一团,在床上抱着身体抽搐哆嗦。
“一摇!”江南渡一直守在床边,被范一摇这个反应吓到了,忙掀开被子,将人揽入怀中。
“大师兄,好疼!我好疼啊……”
江南渡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找回了当年遭受凌迟之刑的回忆!
“一摇不怕,那都是几万年以前的事了,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他紧紧抱着人,像给受惊小动物顺毛,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有师兄在,没人再能伤害到你。”
范一摇从梦魇中彻底醒过来,看清楚室内的西式家具,终于意识到这里是现实中的羊城,是民国,而不是几万年前的蒙昧洪荒时期。
“总镖头,你,你要喝点水嘛?还是想吃肉包子?我都给你买好了!”运红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她被吓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范一摇,像在看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范一摇大口喘了会儿气,平静下来后摇摇头,将抱住她的江南渡轻轻推开,又重新躺了回去,看起来蔫蔫的。
江南渡微皱眉,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发现她竟然在发高烧。
他在范一摇三岁那年将人找到,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生病发烧。
“大掌柜,我要不要去找个大夫啊!”运红尘惊慌地问。
江南渡脸色阴沉得可怕,摇头道:“不用了,让她再休息一下。”
天快亮的时候,运红尘实在熬不住,去睡觉了,便只有江南渡在旁边守着,每隔半个钟头就要给范一摇换一次毛巾冷敷在额头。
中午江南渡将范一摇推醒,强行喂了半碗粥,见她吃完又是倒头就睡,正想趁这个间隙去换盆冷水,不料却被人轻轻拉住了衣袖。
江南渡回头,对上小师妹那双因为高烧而变得雾蒙蒙的黑眼睛。
“怎么了,一摇?”他声音温柔。
然而范一摇却只是呆呆地看了他片刻,便松开了手。
“哦,是大师兄啊……”
范一摇闭上眼,又很快睡了过去。
江南渡端着水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
凤梧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直奔范一摇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而在他身后,竟是跟着孟埙。
江南渡一见到孟埙脸色就变了。
凤梧却不等他出手便将人拦住,“南渡,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一摇已经被定情锁控制,只要锁不开,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
江南渡不理会凤梧,一把掐住孟埙的脖子,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将其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