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梦

第4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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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历史上拥有这一法号的,乃是退隐出家的黑田孝高,因此被敬称为黑田如水。那么如今这个如水园清,很可能就是他,因为播磨之战后,战场上并没有发现他的遗体,只是投诚的武士和足轻们纷纷传言,说他早已在姬路城陷落之前就已经阵亡。
如果说法号还不足以为凭的话,寺籍则是另一大可疑之处。大德寺总见院,那是信长的菩提寺,由织田信雄担任住持。而织田信雄最后一次参战,是在秀吉的本阵担任副将之职,与作为秀吉军师的黑田孝高多有交接,收留黑田孝高是在情理之中。而黑田这么热心的赞助我的事业,肯定是另有图谋,否则信雄怎么会允许?他被我勒令出家后,一直怀恨在心,不可能允许寺僧为我效力。
当然,关于这件事情,以黑田孝高的辩才,肯定能够对奉行所说得圆满,连他的身份,也可以遮掩过去,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死而复生”,而且就隐藏在幕府的眼皮底下。我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法号的来历,以我作为将军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注意到一个即将授予凡僧僧位的底层僧人。
“这个法号,倒是很有禅意啊!有道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想必是有些来历呢,”我在“如水园清”四字顶端作了一个标注,把名单交还给前田玄以,命令他道:“立刻去调查一下此人!”
“是。”前田玄以脸上有些诧异,领命却是毫不含糊。
我微微点了点头。前田玄以是个精细的人,肯定能够做得非常圆满。以黑田孝高的身份和跛足的显著特征,一旦被寺社奉行所和目付组盯上,身份也不可能再隐藏得住。
果然,两天以后,前田玄以再次来到鹿苑寺,向我报告道:“公方殿明鉴!寺僧如水园清,俗世身份乃朝敌秀吉昔日的谋主,据传早已阵亡,然而如今他却隐藏于下层僧众,这必是另有图谋……臣下未能及时发现,实感惶恐之至!”
“这不怪你。你是寺社奉行,地位极高,公务繁忙,自然不会注意到一个普通的寺僧,”我心里暗地叫了一声侥幸,追问他道:“那么人捉住了吗?”
“禀公方殿,此人自称出身纪伊国,因此负责与临济宗禅林寺方面的联络事务,如今正奉命在外,并不在寺中,”前田玄以躬身在地,娓娓的汇报下去,显然是作了一番详细的调查和斟酌,“纪伊国的佛寺以信奉真言宗、一向宗为主,临济宗寺院并不多,禅林寺也只不过是国中的三十三处观音灵场之一,影响力并不甚大。因此臣下认为,他的主要目标是根来寺、熊野三社这种拥有大量领地的寺社,想趁幕府削减寺社领地之机,煽动他们反抗幕府。另外,本愿寺显如虽然隐退,嫡子教如却还留在纪伊日高御坊,据说常怀重振一向宗之心……臣下斗胆,请公方殿迅速令纪州中纳言率军回镇,以防国中生乱!”
“这倒不忙,”我微一思索,拒绝了他的提议,“纪州中纳言驻于佐和山城,是要镇抚北近江、南近江两地。这两地是秀吉昔日的重要根基,也曾长期在景秀麾下作战,如果贸然调离纪州中纳言,恐怕那些失意的武士会趁机掀起国人一揆,从而落入黑田孝高的算计之中。”
“那该如何是好呢?”前田玄以毕竟不怎么长于军略,闻言立刻有点急了,“如今畿内空虚,东海道诸国军势都在骏河前线,北陆也由于天气无法出阵……”
“还有四国军势。由他们渡海支援纪伊国并不困难,”我打断了前田玄以的话,“你现在立刻派人前去根来寺,和已经升任院主的专誉大师联络,请他尽力维持住事态,寺领的问题大可以慢慢斟酌,但如果闹到兵戎相见地步的话,对于双方都非常不好……熊野三社方面也要派人,他们和南部众豪族关系极深,我也会让秀景那边配合你的。”
“那么黑田孝高呢?是否要发布缉令捉拿?”前田玄以请示道。
“不用了。一旦我们动作起来,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形势?”我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根来寺的问题,说来还是我太心软了一些。原本是念着当年他们帮助我平定杂贺众的情份,也念着专誉曾在信景出生时为他祈福的渊源,因此才迟迟没有像历史上的秀吉那样,集合整个畿内的力量强行压制根来寺,而是希望借着明年平定关东的巨大声威,兵不血刃的让他们解散僧兵,服从幕府寺社制度。事后,我将给予他们和高野山、教王护国寺相当的地位,担任新义真言宗(高野山和教王护国寺为古义真言宗)的总管长。
好在纪伊国偏僻,国中险要地势颇多,根来寺僧兵也主要以当地豪族为主,除了保留寺领和治外法权以外,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诉求。因此,就算他们反叛,我也不必担心他们威胁幕府的地位,只不过是把我的部分力量牵制在那边。
希望景秀不要跟着胡闹吧!他本人自不必说,手下现在还有好些死忠于羽良家的得力之人,如果也跟着在北近江起事,周景恐怕还要费一番手脚。一场国人一揆下来,生灵涂炭不说,对于幕府的声望也很有些打击。而且,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为了幕府法度着想,就只能下令将景秀处决,吊在京都六条河原边示众。
这种情况,我实在不愿意见到。
……,……
十一月中旬,根来寺驱逐了前田玄以的使者,正式向幕府掀起了反旗,旋即被细川真之、吉良亲贞的四国军势和留守的胜贺野元信围困。考虑到根来寺几百年经营,防御非常坚固,而且僧兵擅长铁炮,我没有让细川真之发起进攻,只是让他们在根来寺外围修建大量城呰和堑壕,消磨寺中的锐气,并防止僧兵扰乱纪伊国内。
紧跟着他们的动作,山阴因幡、但马两国,畿内的北近江国同时发生了国人一揆。这两地的起事,同样和黑田孝高有关,历史上号称“黑田八虎”的井上之房、栗山利安、黑田利高、黑田利则、黑田直之、母里友信、后藤基次等,相继出现在乱党的行列。其中,井上之房、栗山利安两人是黑田家资深谱代,黑田利高、黑田利则、黑田直之三人是黑田孝高亲弟,母里友信的父亲曾我一信是黑田孝高之父几十年的与力家臣,后藤基次则是黑田家家臣后藤基国之子,从小由黑田孝高抚养。七人都是黑田家的亲信家臣,而且一直坚持跟随秀吉,并没有得到幕府的赦免,如今起兵反对幕府,正是情理之中。
得到两地传来的消息,我立刻解除了秀兴的京都所司代职务,令他返回领国主持,与出云、石见的蒲生宣秀联合扑灭两国的一揆动乱;北近江方面,我听到主事者并非景秀,就没有送去任何命令,反正以周景的威望和能力,消灭那些顽固豪族武士并不困难。
望着轩窗外面枯萎的藤蔓,我忽然想起,冬天的时候,似乎正是兴修各类工程、加固国政基础的好时节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畿内之冬(中)
或许我应该庆幸,提前发现了黑田孝高的潜伏。否则任由他徐徐谋划,等到明年畿内倾巢而出征伐关东时,再煽动畿内寺社势力和落魄武士大举发难,势必会给幕府带来难以承受的打击,轻则让我的关东征伐不得不半途而废,严重一些的话,或许连京都也会沦陷于敌。
但如果只是根来寺一家起事,又只有因幡、但马、北近江三国的落魄武士仓促响应,景秀也置身事外,事情就不是很严重了,我只需要动用四国方面军团,就能够完全控制住事态,等到将这些叛乱的人全部镇压,畿内也就和谐了下来,即使还有少数图谋不轨者,也会因为前车之覆,无法再获得任何势力和民众的支持。
我甚至还致书信景,让他务必攻下山中城,以战胜的姿态解散军势,从而打消北条家和关东诸豪的侥幸心态。对此信景也是心领神会,很快就回书应允,并且让上野国方面的岛津、泷川二人继续进军,南下侵入相邻的武藏国。随后石谷宣政展开调略,通过上野国金山城城主由良国繁,策反了国繁的义兄、武藏国北部忍城城主成田氏长,他也就成为了关东八家中安堵的第一家大名,与已故正室由良氏所生的十一岁长女甲斐姬,则继毛利家天满姬之后,成为了信景的第二位预定侧室。
时隔不久,损失惨重的山中城守军也支持不住了,主将北条氏胜本欲切腹殉城,却被弟弟北条氏成以自家玉绳城需要守备的理由劝阻,于是主动放弃城池,返回小田原城向家主北条氏直汇报我方的军容。
眼见在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战果,信景才下达撤军的命令,然后将山中城彻底拆毁,率近侍和直属朝明备前往信浓坐镇。东海道军势就地解散,各自返回领国,畿内军团由景政、井伊宣直带回,帮助镇压北近江的一揆叛乱。
其实,这时候北近江的一揆差不多已经平息了,连为首的一柳弥三右卫门和姐夫加藤光泰都被周景捕获,送到京都六条河原一同处决。或许是想到了我的首次阵前讨,临刑前一天下午,我和秀景、蜂须贺正胜前往东福寺胜林院,破例探望了监禁在寺中的加藤光泰。
大将军和两位幕府大老联袂探监,这是当初织田信雄被俘时都没有的待遇,整个寺中都被惊动了,连久不过问俗务的住持高岳令松都亲自前来陪同。他今年已经年近八旬,盛林院正是他三十年前创建的塔头别院,位于东福寺的鬼门位置,祭祀北方守护神昆沙门天,原意是用来镇压鬼门,如今被秀景拿来作了监牢,正如当年信长习惯于将死囚监禁在他信奉的法华宗大本山妙显寺中一般。
这样的探视阵容,就算是一直和我方不对付的加藤光泰,也忍不住有些感激,表现得非常配合。直到我问他景秀的下落,他才闭口不答,显然是担心我因此对景秀不利。
“那么就算了吧!”我很是大度的没有继续追问,“我也知道他不愿见我,但我对景秀的确没有恶意,无论他隐居也好,出仕于德川家等外样也罢,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就行。”
或许是这个表态让加藤光泰放松了一些戒备,他这才像我透露了一些口风:“蒙仁木伊势守的流言所赐,少主攻下北河内时,奉主公之命接纳了武田家的松姬公主,出征播磨前正式结缘,而且公主目前已经有了身孕。前段时间黑田家的长政殿下前来恳求少主主持,少主毫不犹豫的拒绝,或许这也是很关键的原因之一……至于出仕于德川家,少主并无这样的打算,上次趁着紫野茶会和三河殿下会晤,只是应公主的请求,打探其姐姐穴山夫人和侄儿武田信治殿下的近况而已。那位殿下,乃是武田家的现任家督,此事左府殿下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心里更加轻松了一些,“景秀有后,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起来,这还是秀景的第一个孙辈呢!母亲是武田信玄的女儿,姑姑菊姬是上杉景胜的正室,这出身也配得上秀景如今的身份,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或许都能够以之为契机给予他一份家业。就算秀景本人心怀芥蒂,不愿向幕府低头,他总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潦倒一生吧?
说起来,信景的孩子也快要出世了,算算日子,应该是明年年初的时候。如果是个男孩,那么作为我的嫡孙和信长的外孙,这个孩子势必会代表幕府,获得前田利家、泷川一益、佐胁良之、织田信重、生驹家长、蜂屋赖隆、河尻秀隆、森长可、佐佐成政等织田家旧臣进一步的衷心拥戴,我也可以趁着新年之机,将西国大名全部聚集到京都来,向这个孩子表示敬贺,从而牢固的确立他作为幕府第三代将军继承人的地位,进一步夯实幕府的基础。
天下间多得是聪明人,都能明白这个孩子的份量。尽管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冬姬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在京的大名正室,她所在的相国寺玉龙院,近来所受关注程度,仅次于幕府中枢二条城和我所在的鹿苑寺。而最接近冬姬的,自然是作为幕府御台所的於家了,德姬作为冬姬的姐姐,也很干脆的和织田宣信留在了京都大德寺,一趟趟的往玉龙院探访,另外还有嫁给蜂须贺景胜的秋津,信景的乳母少纳言局,蜂须贺正胜的正室安井阿松,前田利家的正室前田阿松,佐佐成政的正室村井阿春,前田玄以的正室(阿春的妹妹,村井贞胜次女),织田信重的正室(斯波义银之女)等。这些贵夫人的关注,倒是让头次待产的冬姬很有些紧张,好在她们大多数是过来人,知道怎么照顾和开导冬姬,不需要我过多的关注和交待。
……,……
次月乃是年底,信景将政务和军务交给岛津家久和泷川一益,率石谷宣政、成田甲斐姬、真田昌幸父子三人、武藏国忍城城主成田氏长、上野箕轮城城主内藤昌月、廊桥城城主北条高广、金山城城主由良国繁等人前来京都恭贺新年,下榻于相国寺本部方丈堂。不久,他带着众人在二条城拜谒了我,又前往忘忧院拜祭了亡母,然后就一趟趟的探视冬姬,显得格外的关注,军务方面几乎都委托给了秀景和景政负责。
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放心秀景和景政的能力,也就没有怎么干预他。倒是小夏,原本探视过景政的菩提寺后,心情慢慢好了一些,然而看见冬姬即将临产,她又莫名的伤感了起来;还有德姬,原本是非常热心于这件事的,最近或许是想到自己的遗憾,也渐渐显得有些落寞。为了安慰她们,我趁着霁雪初晴、冬梅绽放时节,特地以她们两人作为东道主,在鹿苑寺和紫野大德寺总见院举行了两次赏花会,算是聊解她们的寂寥心绪。
正月初五凌晨,信景的近侍和冬姬的侍女一起来到鹿苑寺,向我报告冬姬临产的消息。我听到侍女们的通传,十分小心的离开了小夏的房间,驱马前往相国寺玉龙院。
整个玉龙院,如今是一片忙碌,侍女们由信景的乳母少纳言局带领,捧着铜炉、精炭、热水、香烛、熏香等进入产房,产房外的走廊上,也有侍女捧着给孩子洗身的银盆、绘有金丝家纹的襁褓等物候着,其余的婴儿衣物、用品等,也都分为男女两式,备齐得非常周全。信景早就在前厅等候了,然而作为武士,他不能进入待产的后院,只好在前厅来来回回的走着。见到我过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很高兴的说道:“父亲大人,您终于来了!”
“有什么不同么?这种事情,难道我能帮上忙?”我忍不住哑然失笑,“好了,镇静一点吧!坐着等候就可以了!”
“是。”信景答应一声,在我的右首坐了下来,可是神情却依然十分紧张。
“孩子的乳母已经决定了吗?”我十分随意的问道。
“决定了。是宣政的正室幸姬,也是前田肥后守殿下的长女……宣政的孩子已经快满一岁,我准备将他也接过来,由幸姬一同照顾。”信景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这样一个人选,我也十分满意。想当初幸姬出生时,前田利家正在美浓国,母亲阿松年纪又小,多亏了於加的照顾和山内一丰家臣之妻的帮忙,才得以顺利诞下。因为这个原因,幸姬一直和於加非常亲近,几乎相当于养女,后来就经於加说和,嫁给了菜菜的外甥石谷宣政,也算得是一段佳缘(历史上嫁给同族的前田长种,后者成为加贺藩第三代藩主前田利常的后见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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