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长离这会儿正被南桑的事绊着。
当日曾绍冲被刺,平远候固然因恒王的安排而存了借查案之机跟谢长离光明正大地密谈的心思,但毕竟事关他最疼爱的亲儿子的性命,缉拿凶手的事他其实一直都惦记着。
前阵子谢长离总说在查,他也不好催太紧。
但如今时日渐长,提察司却还没给出什么交代,就难免让他心焦了。
——毕竟以提察司的手段,办这般行凶杀人的案子实在不难,这么久还捉不到凶手,若非办事的无能,便是谢长离没放在心上。
暑气渐生,花厅里茶香袅袅。
曾惟陪谢长离入座,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神情里却藏有焦灼,“谢统领事务繁忙,曾某原不该频频搅扰,只是犬子被刺已有月余,凶手却尚未归案,不知谢统领那里可查出了头绪?”
“凶手倒是捉住了,侯爷若要交代,即刻就能判罚。只不过……”
“谢统领有话直言便是。”
“据凶手招供,他之所以行刺小公子,是因侯府在别处肆意妄为,他落得家破人亡又诉冤无门,连京兆衙门都不肯受理,才愤而行刺。谢某职责所在,为公允起见,还当查明他的供词是否属实。”
谢长离说到此处,举杯啜了口茶。
——这些事虽是蓁蓁转述的,他却也让闻铎查过,桩桩件件都属实,此刻提起来自然把握十足。
果然,曾惟听后神情有些微妙。
他原以为凶手敢夜闯侯府,又有本事在成堆的护卫里来去自如,必是有人背后主使,有旁的缘故,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为寻仇。那些他随手就能摁死,连县衙都敲不开门的草芥中,竟有那般高手?
曾惟深为意外,却也知道谢长离既提起此事,必是有了证据在手的。
老底被揭,他霎时有些尴尬。
甚至有些后悔将案子交给谢长离去办。
但事已至此,恒王的安排不宜违拗,曾惟只能硬着头皮道:“谢统领也知道,犬子年少顽劣,确实有些荒唐之处。曾某为保家门安稳,也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
“那还查吗?”谢长离抬眉。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寻常闲谈而已,那双眼睛却威冷而幽邃,让人猜不透背后藏了怎样的打算。
曾惟的脊背无端泛起了寒意。
曾绍冲在外的作为,他自然是清楚的,在京城里还颇收敛,到了山高水远之处,对那些村镇小民从不心慈手软。这些事素来压得风波不起,又有恒王照应,哪怕翻到刑部他也不怕。
但若让谢长离追究……
提察司的手段无人不知,若谢长离愿意帮他便罢,若谢长离有意针对,原本的大事化小便会成为借题发挥,那可真就麻烦了。
那一瞬间,曾惟甚至觉得他是恒王故意送出去,拿来试探谢长离的一份饵。
生死都取决于谢长离和恒王的亲疏。
寒意从脚心直抵头顶,他哪敢再让谢长离查下去,忙道:“不劳谢统领费心。”
“那这案子?”
“曾某信得过谢统领的手段。”
这般畏首畏尾的态度,恰合谢长离的期待。
他啜着茶,姿态不紧不慢,“既如此,谢某也愿卖恒王爷的面子。案子如何了结、怎么交代,可按侯爷的意思办,或杀或剐,谢某都会替侯爷报了仇怨。但事情到此为止,提察司人手有限,没工夫陪侯爷多做戏。”
曾惟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他哪里想得到谢长离会庇护一个非亲非故的凶手,又不敢让谢长离顺蔓深查下去,只好编个差不多的理由,将儿子摘干净,治凶手以死罪。
谢长离颔首答应,连替罪的死囚都想好了。
而后,在曾惟的心虚感激中出府。
翻身上马,侯府外青石铺就的长巷齐整又空旷,暖风吹过时摇动枝
叶梭梭轻响。
谢长离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初夏明净的高天流云,执缰缓行。
私自隐瞒案情、替换死囚自然是不合律例的,往后若被翻到明面,亦是他弄权谋私的重罪。
但那又如何。
踏进提察司的那天起,谢长离就知道等待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既然淬炼出冷厉手腕、铁石心肠,搅进这血污争斗中,做起了与虎谋皮的事情,他就没想过全身而退。能玉石俱焚,将那恶贯满盈的人连根拔起,剜去久积于朝堂的罪恶淤泥,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过程中的曲折,连同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他大抵也只能以命相偿。
只要得偿所愿,就值得。
谢长离竭力驱走心头沉闷,去想些美好的事情。
譬如云光院里清澈含笑的眉眼。
以她的性子,若知道南桑能保住性命,大抵会很高兴吧?
谢长离不由夹动马腹,想早些回府。
谁知才到府门外,便看到了一副女儿家吵嘴争斗的场面。他那位美貌小妾安静站在树影下,神情有些无奈,被罚不许进府的夏清和却涨红了脸,正气得暴跳如雷。
第17章 生气臭男人,白费她在姬临风跟前那样……
夏清和母女今日其实是有备而来。
自打前次在玉妩跟前吃了亏,夏夫人心里就拧了个疙瘩,因着不甘心,过后还找过谢长离一次,以蓁蓁屡屡闭门谢客为由,试图告个黑状。可惜蓁蓁早就解释过缘由,且谢长离不喜夏清和的满口胡言,当场就驳了回去——
“虞氏不肯见客是因碍于妾室身份,不愿徒生口舌。夫人与她并无旧交,何必屡屡登门相逼。”
一句话就堵得夏夫人哑口无言。
只好灰溜溜地告辞。
回去后,难免愈发心焦起来。
毕竟夏清婉流落在外,始终没半点儿音信,谢长离便是再惦记,又哪抵得过近在枕畔的温柔乡?何况蓁蓁生得貌美,哪怕是夏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蓁蓁的姿貌比夏清婉出挑太多。谢长离纳她不久便已生袒护之心,若耽误个一年半载,难保不会被美色迷了心窍。
到时候,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两个女儿跟着她这寡母,能在京城碰见谢长离实在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气,前程可都指望着那儿呢,可不能叫那虞氏横刀夺走。
夏夫人暗生焦灼,后来听人议论说谢长离竟带着妾室到宫中赴宴,更是急成了热锅蚂蚁。
急着急着,时机凑巧就来了。
那日母女闲居家中,做些针线活儿打发光阴,听身边的小丫鬟说浮光阁来了批上好的绸缎,京城的闺阁贵女们抢着要,不免动了心思,打算去买些来裁衣裳。谁知那么凑巧,上街后没逛多久,因听说不远处有热闹可巧瞧,往那边赶的时候竟瞧见了染秋。
蓁蓁身边的两个丫鬟,夏夫人虽没当面碰见过,却因格外留意,在她们出入府邸时将容貌记得万分清楚。
那日瞧见染秋,立时留了意,也不去凑热闹了,径直进了染秋所在的那家店,找个偏僻地方坐着。
果然,没多久就瞧见了蓁蓁。
——戴着斗笠,黑纱长垂,穿着身少年的装束,乍一眼瞧不出是谁。
但有染秋在,且先前吃亏后夏夫人对蓁蓁的身形印象深刻,很快就猜到斗笠下藏着的是蓁蓁。见她如此装束,跟个管事打扮的妇人从掌柜算账用的那间屋里出来,心里霎时浮起万般猜想,没敢打草惊蛇,就那么暗地里留意着。
后来蓁蓁乘车去耿六叔那里换衣裳,夏夫人也远远跟着。
不过前次吃亏后,她没敢再冒撞。
眼瞧着蓁蓁进了谢府,她又绕回街上去寻同蓁蓁闭门说话的那位掌柜,花了重金撬开嘴,才知斗笠下是个容貌丑陋的哑巴少年。
她怕出岔子,暂且按捺着。
直到昨日,又是一番因缘巧合,她在街上瞧见了蓁蓁的行迹,过后一打听,得知又是那丑陋少年,心里便彻底没了迟疑。
于是带上女儿,特地来“劝说”。
为怕后宅的人被蓁蓁买通,回头说不清楚,故意选在了府门口不远处。谁知这小妾室绵里藏针,瞧着柔弱温和好欺负,却也不是全然逆来顺受,夏清和原就是个莽撞性子,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却没在口齿上占到便宜,竟被气得跳脚。
夏夫人没掺和,任由女儿“受欺负”。
直到巷口出现那道挺拔的身影。
……
马蹄哒哒,踏着青石板很快就到了府门前。
门口的争执随之暂且止息。
夏清和瞧见谢长离,便如同受尽委屈的人看到了救星,嘴巴一撇,眼泪立时就滚了出来。
“谢统领!”她差点带出哭腔。
谢长离暗自皱眉,因夏夫人还在旁边站着,到底存了些许善心,没表露出来,只勒马道:“怎么了?”
“虞娘子她强词夺理!”夏清和虽爱拿言语咄咄逼人,其实没什么对辩的口才,又不及蓁蓁沉着,方才原是想气势汹汹地压人,没得逞后很快就恼羞成怒。此刻见着谢长离,一开口就诉冤,“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却反而拿话嘲讽我,实在欺人太甚!”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那跳脚的架势,谁都看得出是她吃亏了。
谢长离对她印象不佳,视线先落向蓁蓁,见她没打算先开口,便看向旁边脸色铁青的夏夫人。
夏夫人忙上前施礼拜见,道:“小女性情浮躁些,挨不住委屈,让谢统领见笑了。不过今日的事确实不是她有错在先,我与她来找虞娘子也是一番好意,并非有意添乱,还望谢统领见谅。”
谢长离待她还算客气,“怎么不进府里说?”
“原本只是路过,想着说几句话就走,谁知一言不合,两个孩子就吵起来了。我又不敢违拗虞娘子——”夏夫人没提女儿被罚不准进府的事,先摆低身份给蓁蓁扣了个仗势凌人的印象,又道:“其实说起来,也都是小事。”
她顿了下,见谢长离并无不快,便将近日的事说出来。
自然,摆着的是好意相劝的姿态。
蓁蓁十指微蜷,心生无奈。
她这回接的生意不小,因有几处账目要摸清店里的行情方可论断,特地约了东家派的女管事,亲自到几处店里走了走。
可惜运气欠佳,立马被夏家盯上了。
方才夏清和胡搅蛮缠,她嫌烦回敬了几句,这位经不得说,立时闹起来,好像她多刻薄,红口白牙就能把人说哭似的。
果然又是演给谢长离看。
不过易容出门这事儿无可抵赖,蓁蓁摸不准谢长离的态度,也不急着辩驳,只垂眸盯着脚尖。
谢长离瞧着她那副被抓包后的老实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却没追问,只向夏夫人道:“你跟踪虞娘子?”